“看来只能去找找有没有能搭我们去对岸的船家了。”季裁雪叹了口气。他先是沿着江岸两边望了望——一无所见,而后又往对岸望去,遥遥地在视野右前方捕捉到一个小黑点。他定睛看了会,确信那小黑点在不断变大,又留心观察了一下那小船航行的方向,就骑上了鹿,指挥着灵鹿往他预估的登陆方位走去。
一刻钟之后,那只小船靠到了岸边。
季裁雪的眉头早在看清小船模样时就皱起来了,这会它在岸边停靠下来,他眉头已经打成了死结——这船……说得好听是朴实无华,说得难听点就是简陋!船体长度目测就两米多点,船篷小小一个,他估计他都得抱着膝盖缩着才能坐进里面。船身里边虽然没有积水,但外层打了好些个补丁。若单单只是老破小也就罢了,偏偏船侧还挂了个牌子,上边用加粗的字体写着——600灵石一次。
“不是,谁准他这样定价的?”季裁雪都要被气笑了,“就这小破船,十五分钟的水路,他要收我六百块钱?哪有这么宰人的啊!”
不过马上他就知道为什么这小破船敢这么定价了——他又生生等了十几分钟,却不见这江上有任何其他船的影子——难怪敢如此不知死活地定价,这大概率就是搞垄断生意的啊!
别无选择,季裁雪只能满腹牢骚地掏出了灵石。这下他兜里只剩下八百多块钱了,阴阳城北面无门,他还得划出六百块钱来缴纳等会坐船回来的费用,这日子只怕要一下子捉襟见肘起来了。
把灵鹿收进了桃花储物器中,季裁雪小心地迈入船中。还未等他坐稳,这小破船就迫不及待地启动了自动驾驶模式。他手忙脚乱地缩进船篷底下,略微慌张地盯着江面,生怕小破船一个不稳就侧翻了。这一小段航行如他所料的那样颠簸——物理层面的那种,小破船在浩荡江面上就像片叶子,随着水浪那真是起起伏伏,颠得季裁雪坐下去没多久就觉得恶心想吐了。十几分钟的航行漫长得像过了一个小时,等他终于又踏上陆地时,他眼前一黑差点摔个狗啃泥。
季裁雪撑在地上缓了好一会,那晕船的感觉总算褪去了些。一段长长的、雪白的衣摆却在此时闯入他眼帘,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撞见一双盈着笑意的冰蓝眼眸。
“晕船了吗?倒是少见呢。”
身形狼狈时被人调侃,季裁雪少有地羞赧了。他急忙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灰尘,向白裙女子抱了一拳:“抱歉,方才有碍观瞻了。”心里则又把小破船骂了一通。
“无事。像你这般修为的,敢渡过奈河来阴城,勇气可嘉。”白裙女子笑了笑,然而眸中分明别有深意,“我号昙霜,算是这一带的管事,你来此处,又是为求何事呢?”
季裁雪心下一喜,想这果然是福祸相依,刚上岸就让他碰到管事人了,也省去他摸不着头脑地去找寻的功夫。他倒是不怀疑这位昙霜仙尊的,这位修为一看就远在他上,若对他心有不轨,不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又何须与他白费口舌。
“我想来找寻一个人的灵魂。”季裁雪开门见山道,“他在凡间被人夺舍,灵魂应该未被完全杀死,我想在他投胎之前,再见他一面。”
“这样啊……”昙霜朝季裁雪勾了勾手指,随后转身沿着江岸往前走去,“这样的诉求,我也有百来年没遇到过了,倒是稀罕。”
季裁雪跟上昙霜的步伐,听闻此言,他略有疑惑:“来这里找亡者的魂魄,竟然是这么罕见的事吗?”
“嗯哼?看来你是不明白啊。”昙霜短促地笑了一声,“阴城收容的亡魂,都是来自凡间的。此界的修者哪里会认识那些凡人呢,遑论跑来阴城寻找凡人的亡魂。”
“那……那此界的修者死去之后,灵魂又去到何处呢?”季裁雪追问道,虚心求教。
“好问题。”昙霜回过头,给了季裁雪一个似是赞许的眼神,“我也想知道。”
季裁雪愣了一下,又听昙霜继续说道:“类推来说的话,飞升之后到底的仙界里应该也有一个类似阴城的地方,来引渡我们的灵魂……不过都是我猜的啦,毕竟我没有飞升过,也没有死过。”
这个猜测倒是挺合理的——季裁雪在心里赞同道。
“但是死后灵魂能去仙界的修士应该也不多,毕竟很多死法那可都是神魂俱灭的,能再去转世投胎,都算是很幸运了——当然啦,前提是仙界的‘阴城’管事人也和我一样温柔心善。”
季裁雪哽了一下,他很少见到能这样理直气壮地自我夸赞的人,没等他在心里吐槽,昙霜便停了下来,他忙收住脚步,往前看去。前面有几位看上去很是年轻的少男少女,都身着样式相似的白色服饰。
少男少女们看见昙霜,纷纷行了个礼,随后又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之中。两个手上运功,一朵一朵地变化出白花;两个将那些白花编在一起做成花圈,放进箩筐;还有两个在卷轴上记字;剩下的那个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盏手铃,过了一会,似乎确认时间到了,晃手摇了起来。
季裁雪……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但很快他就知道这铃声的听众是谁了——从那条唯一的南北走向的主干道中,走出了一个个苍白的身影。季裁雪无意识地摒住了呼吸,目睹那些身影——或老或小,或完整或残缺的身影,慢慢地走近了奈河之畔。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从箩筐中拿出一个花圈,将其放入江水,而后躺了上去。
那些看起来明明不堪负重的花圈,竟然能托起所有躺上去的人,再以非常平稳的姿态,随江水流动的方向远去。
“他们之中有很多人,生前命途多舛,死如蝼蚁卑微。”
“但在这里,他们都能体面地走完这一世的最后一程。”
单薄的花朵托举起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没有重量的,无法再被生者触碰的灵魂。
“忘尘花啊,真是令人又爱又恨的东西。”昙霜说着,摊开手,放出了一朵白花,“让人忘掉一生的、无论是想割舍的还是想留住的、所有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