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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张鸣珂受命走马陵 陈明远撕诏明心意(第1页)

诗曰:

构反忠良谋暗举,伪托恩义代金銮。

马陵未若梁山水,蓬莱得见亦徒然。

却说熊铎在演武厅上闹起,不顾祝永清夫妇二人安危,把钢钉锤迎头砸将来。只见一人大喝声:“不得无礼!”抡起大刀,以刀背相撞钢钉锤,霹雳一声,好似巨灵神劈山一般。祝永清定睛看时,却是吴天鹗当在面前,大刀转砸入地。熊铎战的疯了,只待再举锤,叫道:“三哥休拦!”转眼又看一员猛将,手持独单足铜人,亦来救援,正是哈兰生。哈兰生自负天赐神力,欲与熊铎比个高低。两般军器相碰,迸出火光。兰生暗道一声:“好个蛮子!”又赞吴天鹗方才无恙当住此人一锤,必然膂力非常。

这熊铎原是好厮杀的,见哈兰生军器奇异,遂撇了祝永清,高叫道:“来来来,老爷与你并个三百合。”早吃吴天鹗在脸上猛打了一掌。吴天鹗骂道:“杀才!寻常比武,怎能使出往日性子?还不快与飞卫夫人同哈总管,并祝将军赔罪罢!”熊铎吃吴天鹗这一掌打的懵懵懂懂,只知他发怒,不得已低头道:“哥哥说的是。”

云天彪、陈希真两个本见熊铎发昏,原是急张拘诸,幸得吴天鹗制住熊铎,勉强放下心来,都上前道:“到底年少,不知轻重,万幸未伤及性命,休再怪他了。熊壮士的本事,老夫知了。”陈丽卿不顾脏污,扶起祝永清来,方显夫妻情深。丽卿深谢吴天鹗解围相救,天鹗只道都是朝廷之人,何分彼此。却见他掌中盈血,乃是为阻熊铎,震裂虎口所致。吴天鹗觉察,笑道:“吾弟如此冲撞,为是他打小没了娘,有失教养,如今又没了哥哥,只好由我照料。乞请念在其情可怜,还望诸位相公海涵。”众将本就喜欢吴天鹗为人,又见他好义气,今个为救祝永清两个受伤,也不好多怪罪于熊铎。

陈丽卿便做主,令叫府中下人引吴天鹗前去医治。吴天鹗拜谢了,将脸一转,冲着祝永清笑道:“祝兄大难不死,必有后禄,则请先往沐浴更衣,次后小人亲自登门赔罪。”祝永清吃他这么一说,羞愤不已,只恨不得一口水吞了吴天鹗。浑身血污粪尿,那有往日玉山郎的模样,正是自家狭隘的苦报。熊铎反是不嫌腥秽,随手拭去脸上脏污,又问李若麟道:“这场是俺厮杀赢了,可有甚封赏?”李若麟白了他一眼,拖拽着随吴天鹗走了。

那边云龙与刘慧娘夫妻二人见了此景,心中暗自庆幸。云龙私谓刘慧娘道:“表兄好痴,何苦为难那吴天鹗。如今他以德报怨,念我适才亦有刁难之举,着实惭愧。”刘慧娘道:“不错,若是他偏要同玉山兄斗,止余你和那使锤蛮子,今日之辱,丈夫能脱否?”云龙叹道:“娘子说的极是,我与吴天鹗交手时,不是他手下留情,我也敌不得此人,亏得他有心全我颜面。表兄性狭,不是好事,来日我当同吴天鹗一道前去,主张二人和解,同心同德,千万莫要做个对头。”却见慧娘不言语,若有所思。云龙又问她,慧娘沉吟道:“今日之事,可见那熊铎并非善类。其兄熊衮,丈夫可还记得?他本是梁山招贤堂处头领,因调戏贼妻,被宋江下令追杀,故逃奔我军。其人形容丑陋,又有三分狡智。我原因此不喜,欲要斩他,教孔叔叔劝了。不想如今又撞着其弟,亦是凶顽,不亚熊衮,日后以定是个祸患。今番若非哈总管与吴天鹗,岂不坏了玉山兄和卿姊姊的性命。”云龙点首,又道:“奈何比武厮杀,素来是刀枪无情,表兄二人既无伤损,不可坏了朝廷之名,要人道我等拒绝贤路。且熊铎又是为兄报仇而来,本事亦高,于情于理,也不当逐了此人,去坏了秦桧一派的面皮。”刘慧娘笑道:“那秦桧不过一个学正,算得甚么?终究是艾大金的奴仆。饶便是艾大金来了,见了你我,也无礼不得。”云龙道:“娘子错矣,艾大金乃是定国公的心腹,目今张仲熊风头正紧,官家爱他,许了顺淑帝姬下嫁,还是小心为上。”刘慧娘思索道:“如此,倒也是这般道理。”又细思吴天鹗处事为人,只觉较那一李二熊,尤为拔萃,似乎怪异,长叹道:“若非大贤,定是大奸。”正是:

紫袍俨俨凝君子,禽兽斐斐效犬鸡。

诱雉缘何登庙宇,几声冤孽几声啼。

只此吴天鹗敷了药,与熊铎、李若麟复上得厅堂来。云天彪心喜,许诺三人各封官职,以待征讨马陵泊贼人,扫除种类,还天下太平。三人大喜。由是云天彪兀自与陈希真计较攻打马陵泊事由,令傅玉往张太尉府上报知,只待天子那日临朝便奏。

且说张叔夜自那日在淮西吃张仲熊气伤了身子,回京养病间,分付张伯奋去往江陵府等马陵泊侵犯之地,打探犯境缘由,并张远志往日行径。张伯奋在平城县、江陵府、江宁府、苏州、潍州、应天府各处前后奔走数月,所探得真实,回来一一与张叔夜讲说。嵇仲听了,虽是哀叹侄儿殒命,也道其人之死,实属报应昭彰,只是愧对从弟。此番傅玉来禀,请张叔夜来日一同入朝,求官家发兵攻打马陵泊,也好报徐和、张远志的仇。张叔夜默默点首,只先教傅玉回府去了。

张嵇仲见傅玉走罢,便与张伯奋商议。伯奋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要剿贼,必当竭心尽力。”张叔夜叹气道:“我儿,眼见得天下盗贼蜂起,纵然平了一处,便能平尽所有?为父自诩清正廉洁,力求护国安民,孰料族中汝兄远志,尚如此不成器,更擅称小郡王。便是你那亲兄弟仲熊,如今也是跋扈非常。潍州等地盗贼叛乱,究其根,竟是当地百姓父母官纵恶不善,内中与三十九功臣亦有沾亲带故的。数处如此,他处官员,似此一般的又有多少?”张伯奋听了,背发冷汗,问道:“父亲何意?”嵇仲摇首,又道:“近来为父打听得,有山东百姓私立宋江庙宇,你知晓此事否?”张伯奋吃了一惊,骂道:“莫不是教猪油蒙了心,如何敢祭此反贼!”嵇仲缓缓道:“昔日曾闻梁山多有爱民之举,只是奸臣当道,宋公明不敢招安,兼刺杀了天使,自绝道路。方今梁山覆灭,百姓此举,即证传言非虚。若是此辈为官,胜如我等也未可知。纵如群臣中那陈道子,猿臂寨一带,原是他盘踞之所,既然招安,当属朝廷。如何青云营磁窑所赚金银,仍在其婿名下?朝廷反倒出钱设兵,替他经营。只道能瞒天过海,当知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的道理。”

张伯奋直教张叔夜说得愈加惊恐,忙道:“爹爹何不上奏朝廷?”张叔夜道:“想来陈道子是个修道之人,不当贪图富贵名利,只是那个祝永清的主意。且古人有云:‘水至清则无鱼。’朝廷平定宋田王三寇,多是他们出的力,参了反显得朝廷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目今马陵泊打破猿臂三处,昭告天下,其自家丢丑,亦是应当。”

张伯奋低首,肚里沉吟,良久复问道:“爹爹这些话,是有不欲征讨马陵贼人之意?我知爹爹身体尚留有小疾,孩儿不才,愿亲率军兵,剿除贼凶。爹爹安心养病,候孩儿捷报。”张叔夜笑道:“若是熊儿有你这般孝心,为父死也瞑目。却是奋儿想的差了,依为父的意思,不若就此招安马陵泊。”张伯奋听罢,高声道:“爹爹好糊涂,眼见得圣上如今仍怒青石山的事,再者那娇儿园腌臜之地,孩儿也略有耳闻。官家恁地憎恶马陵泊,少不得有此情。爹爹不曾未闻,岂敢如此犯上?加之张李二党若从中作梗,莫说爵位,只怕性命难保。”张叔夜正色道:“我儿当知,唐魏征直谏,与太宗共创贞观,名列凌烟。我等虽比不得魏文贞,官家却至圣至明,只是奸邪蒙蔽。马陵泊虽与我有杀侄之仇,却是远志自招其祸。纵其无罪,招安一事,也有利于社稷,吾亦求舍小保大,方为人臣之节。官家聪慧,必能明白其中道理。设使招安得马陵泊,选拔贤能,再讨青石山。那时君臣一心,朝野内外奸邪震慑,使子孙后人修史曰:‘宣和之治’。倘有此日,吾又何避刀斧?”有诗为证:

犹叹度时张嵇仲,摒嫌招抚马陵军。

青书堪恶忽来道,何把良贤拟大昏。

却言十二月二十日早朝,静鞭三下鸣御阁,文武两班列金阶。天子今日临朝,百官拜罢,殿头官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当时陈希真出班奏曰:“淮阳军治下马陵水泊,陈明远等部领贼寇,劫掠州府不断,近月又伤害了往日灭除梁山的功臣。此大患累辱朝廷,即当速除,不然亦似梁山那般占我城池,残我子民。臣恳请领兵征讨,伏乞陛下圣鉴。”天子宣命卷帘,就道:“七月末,朕误信青石山贼寇之言,令贼子宋达领二十万大军征讨马陵泊,本以能成功。不曾想,竟兵败复叛。可喜李爱卿早有预见,教朕只用木像助阵。假使寡人不慎于贼,岂不有失祖宗颜面,教人遗笑万年?自古那有天子遭擒的道理!”李邦彦听了,暗自得意,出班道:“陛下天生圣人,乃是玉清王临凡,土寇贼人,何能捉了陛下?我皇神智非常,当为万丈巨烛,普照大宋四方。”一阵掇臀捧屁,朝中党羽尽皆附和。一班良臣无奈,只得随声。

天子又道:“眼见这伙草寇日渐猖狂,陈爱卿愿为寡人分忧,不胜欢喜。”正欲降旨,太尉宿元景出班奏道:“前者招安青石山反贼,本欲教他二虎相争,使我坐收渔利,不想却敌不得马陵泊一众,倒也大削其势。如今以臣之意,不如再去招安马陵泊人等,似此一伙好汉,正该是朝廷的栋梁。”云天彪亦出班奏道:“不可,似此等贼人,朝廷岂可招他为用!”陈希真道:“越国公此言在理,一日为贼终生是贼,朝廷招安他做甚?”宿太尉即斥道:“鲁国公却忘记落草猿臂寨之时?且三十九功臣多有在猿臂出身,后有功于朝廷,才由寇至民再为官,又何必在乎这马陵泊众人的出身?”

宿元景这一番话,斥的陈希真面红耳赤,有怒而不能言。天子见状,忙问张邦昌、李邦彦,二臣一个主张招安,一个主张杀伐。再问吴太尉,吴太尉心挂儿子,也赞同招安。天子因着两派势均,游移不定,忽见张叔夜不在班列,遂问群臣。魏国公贺太平禀道:“张郡王因昨夜忽害心痛病,差人来说迟些入朝。”天子叹道:“张爱卿为国事积劳成疾,真大宋忠良也。招安一事,可待张爱卿入朝后再议,其必有善策。”

正说间,阶下报说张叔夜引二子已到殿外。云、陈二人互使了眼色,暗自道:“我两个早与太尉通了口信,他与马陵贼人有杀侄害友的大仇,却待宿元景怎样!”不想张叔夜入大殿,天子问其主张,嵇仲亦言招安。莫说云陈二人大惊,天子也诧异道:“爱卿可知贼人坏朕御枣……坏寡人良将性命,擅杀朝廷功臣。便是卿自家侄儿,闻说亦没了项上人头。”那山东制置使清万年尚在班列,未忘胞弟们惨死,也哭奏道灭贼除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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