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会下来,这些个女孩子出了小礼堂,神色便也与刚进去时有了很大不同,瞧着坚定了不少。湘如瞧见了,也觉得一口气稍微顺了顺。
明日,便是要去游行了。她想着。
☆、可知我是梦中人(四)
她醒来时下意识偏了头去看那面玻璃窗子,意识还是迷糊的,但瞅着窗子上映了一片黄光电灯的影子在深蓝的底调里格外清晰,她也能反应过来这是在夜里。
她的房间里没有这样黄光的灯,也没有冷冷淡淡的消毒水味。
她将身子正过来躺着,觉得左肩撕裂似的疼,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三更半夜里,她一个人躺在西洋医院的病床上。
这样的医院里,夜里为了方便医生护士查房,都是不灭灯的,只是将白光的电灯关了,换上昏黄的壁灯。算是柔和的黄光映在墙壁上,有一圈一圈的光晕散开来,从这边的床到那边的窗由明渐暗。
床头柜上放着温度计,一杯清水和两三个苹果,还有一把水果刀。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做了很久的梦,梦见她父母的死,她祖父的去世,梦见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地掉眼泪,梦见自己被婶婶数落讽刺提防,梦见被郑二扯着胳膊站在学校门口,梦见公示榜边上一群的人,梦见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写着&ldo;莫谓东方皆落后,亚洲崛起有黄人&rdo;
她还梦见□□那天拥上街的几百名学生,梦见铺天盖地,白底黑字的条幅,梦见撒了一条街的彩色传单,梦见他们口中高呼&ldo;示我主权,还我平阳&rdo;的口号,梦见孟媛媛在政府大楼前面的高台上演讲,四周围了许多的人,他们跟着孟媛媛一起不平,一起愤怒。
突然,一颗子弹射向了孟媛媛的胸口,鲜血涌出来,她脸色苍白,摔下了高台,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十几个警察打扮的人同学生起了冲突,混乱里,她的左肩猛地一痛,被人推搡着摔在地上,她意识涣散之前,看见了那天那个替她解围的男人,穿着军服皱眉蹲在她身前。
她梦见的这些,有她不再惧怕的,也有让她至今感到绝望恐惧的。到底是疼的,疼就难免让人痛苦,难免让人去想自己经历过的伤心和绝望。从她自己的蔓延到家国的,从孟媛媛再蔓延回她自己。
她左肩的痛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天的鲜血,倒下的学生,摔下高台的孟媛媛。绝望恐惧像是最细密的丝,织成网,盘成茧,将她困得严严实实,快要窒息。
有人推门进来,楼道的灯较病房里要亮上许多,进来的人投在地上一道斜长的影子,映在很微弱的黄光下头,是个身量高的男人。
她还是在发抖,左肩一抖一抖的疼。
进来的人脚步声很轻,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头,她闭着的眼微微动了动。
&ldo;醒了?轻些动,会疼。&rdo;那人出声道。
见她没出声,他一面顺手从床头柜上拿了苹果,一点一点地削着,一面说&ldo;算是命大,子弹打进的是左肩,再歪几分,你躺的就不是这里了。&rdo;
再歪几分,就是心脏。被子弹打中心脏的人,她内心的恐惧焦虑再一次升腾,孟媛媛,孟媛媛,她怎么样了?她脑子里一遍遍地重复回放,满眼的鲜血,她突然开始干呕,想强撑着坐起来。
刚一动,左肩就撕裂似的疼。
那人将苹果放下,避开左肩,小心扶她起来,拿枕头搁在床头垫了下。
她仍低着头,&ldo;孟媛媛她&rdo;,她的声音很哑,有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转过身去给她拿那杯水,递给她,她伸过来的手也在抖,触碰到他的指尖冰凉。
杯子让她颤颤巍巍地举到嘴边,她眼睛只定定地空洞着望着前头,一口一口地喝着水。她是右手拿的水杯,察觉到水喝完了,下意识想将左手抬起来,好接替右手把水杯放下,左臂刚刚有了一点动作,肩膀处就疼地像是一刀子一刀子地在刮她的骨头。
&ldo;咣当&rdo;一声,杯子掉在了地上,几块碎玻璃碴子溅到他皮鞋上。
&ldo;对不起。&rdo;她声音极低,语速却极快,不变的是每个音节里仍有她抑制不住的颤抖。她感觉自己的舌尖在口腔里打颤,她却控制不住。
&ldo;秦小姐&rdo;他试探问道&ldo;你在害怕?&rdo;
他瞧了她挂在床尾的病历,知晓了她的名字。
她听到&ldo;害怕&rdo;两个字,本能的刺激让她一下子哭了出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液体滑过她的面颊,脖子,她突然觉得像血一样,流过她的皮肤,又开始干呕。她的腿慢慢蜷起来,没有长记性,又想用左手去抱曲在身前的腿,倏的疼痛让她哭的更厉害。她把脸埋在被子里,由啜泣变成了大哭。
他在旁边没有说话,将刚才放下的苹果拿起来,继续削着。
听着她的哭声一点一点减小,他把苹果放了回去,递过去一方白帕子。
她小声:&ldo;谢谢你。&rdo;声音已经没有那么抖了,她用右手拿着帕子擦眼泪,心里觉得狼狈,也就没留意到这是她之前落在他车上那方。
她的眼睛哭的有些肿了,在微黄的灯光下看,眼周一圈的红还是很明显。
他皱了皱眉,&ldo;亨利说一周之后你便可以离开了,你肩膀的伤没什么大碍,只是要再多受些苦头。&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