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句话,是他临时起意。那一番考量,让他突然作出了让她不再趟这趟浑水的决定。他说得对,他可以给她很多东西,只是不能给她的除了一个妻子身份还有安稳的日子。他爱她爱得快疯了,做梦都想抱着她,亲近她,想和她过回从前的日子,这才有了那夜醉酒的闹剧和今日这昌平之行。只是爱她才不能再让她回来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那天夜里和今天的温存就当是他旧梦重来,余后再添愁情也罢,都不能再牵扯她了。
无论是告诉他自己心意从未改变,还是告诉她那婚姻只是骗局,都只是为了最后向她证明,哪怕余情未了,也绝无再续前缘的可能。小丫头在他面前心思是最透明的,他看得出她心里有他,却不得不为她做出决断,她割舍不下,说不出的话由他来说。一辈子的时间很长,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等她回心转意,但不能是现在。倘若有一天,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能有那么一天,让她跟着他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他都不会放过那个机会。
可现在来看,那一天还远。他怕她把自己搭进去。
&ldo;那便好,&rdo;他苦涩笑笑,&ldo;我送你回秦家吧。&rdo;
&ldo;好。&rdo;她站起身来,攥紧手包的金属链条,快步走出了这间屋子,没有回头。
灯光打在她背后,将那根链条映得熠熠生辉,他静静地看着那链条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眼眶不禁有了热意。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盏床头灯,蕾丝灯罩的影子细细密密投在墙上,只是墙上的人影,单单剩他一个。
也好。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出奇沉默,就连中途停下来休息时,陈世忠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她时也一字未说。
夜里下起了小雨,车子行驶得很慢,四周黯淡无光,黑漆漆一片,唯一的亮光就是车前的照路车灯,白色的光透过挡风玻璃投到她眼睛里,明明是柔和的光,她却觉得刺目。前路漫漫,这一趟路走完,就真的要说再见了。
她仔细回味着他的那句&ldo;以前承诺给你的,无论是什么原因,现在都给不了你了&rdo;,就像是自残的人看见手臂上鲜血淋漓竟会生出快意一般,她反复在心里回放这句话,一遍又一遍,还是不知道心里那种不停鼓动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他同她说的话,就是把过去的事解释清楚,为什么同旁人定了婚约,只是以为她不在了。而另一句话的含义就是,即使她现在回来了,两个人也再无可能。
她想着想着,最后只是在颠簸中沉沉睡去。车窗摇下来,混着泥土味的湿气从外面涌进来,时不时夹杂着两三滴细小的雨点。她后来睡得太沉,以至于不知道陈世忠将车窗摇了上去,也不知道他轻手轻脚下了车,浅浅地亲了她的嘴唇。
朦胧中有什么东西落在她脸上,又沿着脸颊轻轻滑了下去,她以为那是窗外的雨。
天蒙蒙亮的时候,车子驶到了亲家门口。
她一个小时前便醒了,开始还迷糊着,没有焦点地望着车窗外的景物,绿树,房子,石桥连成一片,绿色是主色调。等彻底清醒过来,便觉得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在昌平的时候,她每块肌肉都紧紧绷着,一刻也不敢放松,身心都是煎熬。
她在后视镜里能看见陈世忠,一夜无眠的他脸色似乎不太好,衬衫的领口也有了褶皱,她知道他的小习惯,每每犯困又不能睡时,他就习惯用手指按压后颈,次数多了,领口就会皱巴巴。以前两个人住在一起,他深夜审查工厂送来的报告时就是这样,她记得很清楚。
车子停稳了,她自己打开车门,下了车。等走到大门口,她掏出钥匙,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却看见他盯着自己手中的钥匙有些出神。
他眼中因睡眠短缺有红血丝,领口褶皱着,她看了一眼还是克制不住地心疼他,&ldo;回去早点休息。&rdo;
他看着她,笑笑,&ldo;好。&rdo;
就好像这同以前约会后送她回家时的送别没什么两样,但现在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除了送别以外,没有一样的地方了。
大门被她打开,又关上,直到她的身影已经不在他眼中,他落寞笑笑,驶离了秦家。他的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三更。
☆、满座颓云拨不开(八)
都说了无牵挂是最痛快,无牵无挂时间便犹如飞逝。可她不觉时间飞逝,反而十分难挨,只是还要一天天熬下去。
距上次两人分别已有三个月,海城早就没了酷暑难耐,早晚凉意更甚,秋霜初降。
她坐在报馆里,从收集来的消息里面提取有用的东西,再加以编辑刊登。老实说,一开始她的工作并不顺利。她来海城应聘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大报社,秦述把她引荐给人家,她入了职,起初没觉得有什么,因为她负责的报道一直都是实话实说,事情如何发生,她便如何写稿,即使上交给主编审阅,也不过稍加润色,改动一两个词,主体的真实性完全不会受影响。
只是后来有一件事让她觉得万分挫败。
她们这些抱了救国念头留学的新闻人,回国来大概有一个通病。见了外国那些一针见血的时政小报,便觉得凡是新闻,都该如此,有一颗钉子便说一颗钉子,万万不可说成是螺丝,遮遮掩掩,涂脂抹粉的新闻便如同笑话一般。况且,既然要写给民众看,就要剥皮抽筋,一片遮羞布也不留,需得把把事情原本的面貌全整□□地呈现出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是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