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过来抓我的手。但是我早已把手抽开,并坐在上面他够不着了。我不想去碰一双死人的手。他寻求我的同情,可是他有权利得到同情吗?他这样的一个人值得任何人同情吗?他有没有想过,要是他那么自怜的话,他能赢得人们的同情吗?……我站起来就要走——我是他一生最后碰到的一个犹太人。但是他伸出他那苍白无血色的手一把抓住了我。”
“‘相信我,要是痛苦和折磨能换回在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死去的人的生命,我愿意忍受更多的痛苦和折磨。每天都有许多和我一样年轻的德国人在战场上战死。他们在与一支武装了的敌人战斗,并且不得抽身,而我……我却留在这里,带着我的罪恶留在这里。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你和我在一起。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个犹太人。这就足够了。’”
“‘我知道我请求你的宽恕是一个过奢的愿望,但是如果没有你的回答,我不可能安心地死去。’”
“我站了起来,朝他看了看,他正双手合十。在他双手之间,我似乎看到了一株向日葵。最后我下定了决心,一言未发,离开了房间。”
第十二章 宽恕?!(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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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午饭之后,余乔在寝室午休,心上却仍被威森塔尔的“忧伤故事”所缠绕。西蒙·威森塔尔说:“亲爱的读者,你刚刚读完了我生命中这段令人忧伤的悲剧故事,你是否可以将心比心,设身处地从我这个角度问一问你自己这样一个严酷的问题:我要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会怎么做呢?”
宽恕还是不宽恕?这个问题一直在纠结余乔。下午三点就要去风雨广场参与讨论这个话题了,他要以怎样的立场发言呢?
他把问题的难度减了些。他先设想自己是W革年代中被青年狂热分子P害得家破人亡的幸存者——据后来某些人的回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某个地方的一群中学生把自己的老师“揪出来”,“从腰上解开牛皮武装带”,用以对老师“劈头盖脸地抽上去”,“打得半死后”,然后又将老师扔进“学校莲花喷泉池里”。
余乔设想自己是这位老师的后人,当初亲眼看到自己的亲人带着遍体鳞伤,在“污泥中挣扎着”,又看到“全校红卫兵与师生‘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着,一群十多岁的孩子围着池边狂喜地笑着,一边叫嚷着‘造反有理’‘痛打落水狗’,一边扔着石块”,看到亲人“死在围观的人群心满意足的目光下,死在一片欢乐的狂呼声中”,假如他是这样的身份,他会不会宽恕那些如今已经在茫茫人海中过上“正常生活”的人呢?
他的答案是:如果那些狂热分子后来公开忏悔了,并用实际行动来补偿当年受害者的后人,那么宽恕他们不会太难。但是如果这些狂热分子不仅不忏悔,反倒矢口否认或掩盖自己当初的罪行,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得到宽恕,而要得到永远的谴责!
他联想到乔教授和徐怀乐写文章批判过的当代文化散文大师张文含。他的立场是,平心而论,张文含在*年代所写的那些随大流的评判性文章,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可弥补的现实后果。如果张文含为自己当年的言论表示忏悔的话,他不仅应该得到宽恕,还应该得到尊重。但是,张对自己当初言论的实际态度却很令人失望。他认为自己也是时代的牺牲品,那些揪住他的小错误不放的人是别有用心的跟他过不去。
余乔认为,如果那真是一个小错误的话,一个连“小错误”都不敢面对,不敢为之承担责任,不敢为之忏悔的人,又如何与他那在公众心中的文化大师的正面形象相配呢?而且,一个公众人物的正面形象不是一个从来没有错误的形象,而是一个敢于承认错误,并为之承担责任的形象。
回到威森塔尔的问题上来,卡尔犯的是更加深重的反人道罪行,但是他在临终前真诚地忏悔了。若从一个旁观者的冷静“理性”来看,似乎应该对一个真诚忏悔的临死之人表示宽恕!若从威森塔尔本人的角度来看,只怕沉默着离开那间房子,才是最正常,也最让人理解的选择。
余乔在反复思想这些问题的时候,寝室电话的铃声惊醒了他。汪昭宇去接了电话,然后走过来把话筒递给余乔,说:“找你的,是个女生!”
余乔暗暗期待着是何宛亦的电话,可是接过来才知道对方是乔震南的女儿乔莹,已经在他们宿舍楼下面等着见他。 。 想看书来
第十二章 宽恕?!(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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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乔有些不安地下楼,看到乔教授的女儿——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子,果然站在他们宿舍楼前的坝子上。
“你好……”他不自在地招呼她,然后静等着她的反应。意外的是,乔莹还没有开口说话,眼睛就先红起来。
“请问……”余乔疑惑地望着她,有点心软的感觉,之前的心理戒备也于瞬间消失。
“我就是想问你……批判人,可以让你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吗?”乔莹一下子又锋芒毕露了。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探讨这个吗?”余乔有些错愕地望着她,心里立刻又筑起一道自我防御的墙。
“我来……本来是要骂你一顿的……”乔莹突然激动地提高了声调,神色愤愤地望着他。“我第一次注意到你,就觉得你很可恶……在那次讲座上,你和我爸对峙,纯粹就是为了出风头……第二次,我和我爸一块来清水湖边散步,你又跟我爸争论……听你说话的口气,就知道你很自负……我算是发现了一个规律,大学男生越长得丑越自负,越喜欢出风头……”
“我的确长得丑……”余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这跟我的观点对错没有任何关系!……难道乔教授有没有污蔑徐怀乐抄袭这件事跟我的长相有关系吗?……好了,我不想和你计较那么多……”余乔一边摆手,一边转身就要回寝室,可是乔莹竟然飞快地挡在他面前。
“我找你,是希望你去和我爸‘和解’……”乔莹的声音竟然小下来,而且,整个人没有了之前的飞扬之气。她红红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妥协的信号。
“和解?”他不可思议地反问一句,怔住了。他和乔教授之间的“矛盾”,并非是有什么现实的利益冲突,而是一个关涉思想立场的问题。他和乔教授如果真要“和解”,岂不是他就要去告诉乔教授,他余乔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立场,而且也跟他一样强调青年思想者徐怀乐就是一个文坛剽客?
“我爸昨天进了医院……”乔莹突然又说。
“乔教授怎么了?”余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高血压发作……”
“很严重吗?”他问。
对此,乔莹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咬着嘴唇勉强忍住泪的样子。
“乔教授在哪个医院?”余乔心下决定要找时间去看看乔教授了。
乔莹说出父亲所在的医院,转身就要走。余乔却犹疑着是立刻跟上她,还是改时间再去。不料,她却对他的慢动作表示不满了。
“今天是星期六,难道你还有课吗?”
“没有……但是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我有事情……”他想起了何宛亦所提的在风雨广场与网友们的聚会。
“早就知道你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