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但是,如果你不跟在我后面的话,那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她一下子把我说懵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紧接着又说:“不过,我还是要承认是你救了我,谢谢。”
我这才松了口气,微微笑了笑说:“算了吧,也许我误会你了。”
“误会我什么?”
“我怕你会跳崖自杀。”
可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过头看着悬崖和大海,她低垂着那双成熟女人特有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自杀?不———至少还不是现在。”
我能听出她话语里的意思,海风吹起了她的乌黑的头发,配合那身黑衣,与这阴沉的海天背景浑然天成。我不禁也后退了一步:“对不起。”
“我该走了。”
她低着头就要往下走去。
然而,我又一次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弯柔软而冰凉的,不停地扭摆着要挣脱,但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握住不放,我靠近了她问道:“你是谁?”
“放开我。”
“我看到你从幽灵客栈里出来的。还有昨天晚上———”
“别问了。”
她总算挣脱了我的手,眼神也软了下来了,她微喘着气说:“你会知道答案的。现在我要走了,记住,不要再跟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照她说的那样,眼睁睁看着她离去,消失在一片乱石丛中。
回复'59':我又想起了她我一个人站在高高的悬崖上,心里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在悬崖之下的海浪中,有一线微光在闪耀着。立刻,我感到眼前一阵晕眩,几乎有了跳下悬崖的幻觉。对,你猜的没错,这是我的恐高症。或许,这种地方对任何人都会产生作用的,那些自杀跳崖者恐怕并不是自己真的要死,而是被这种幻觉拉下去的。不,我不敢再想下去了,迅速地离开了这里。
回到幽灵客栈,却发现大堂里空空荡荡,只有阿昌一个人在。
但我并不在意,独自吃完了午饭,便回房间去了。
一回到房间我又检查了一下木匣,它还安然无恙。然后我回到了写字台前,虽然我的笔记本电脑坏掉了,但这些天一直在给你写信,我又找回了用纸笔写字的感觉,于是我准备开始写长篇小说了。
叶萧,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来幽灵客栈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田园的遗嘱,把木匣送过来;二是为了我自己,获得写作的灵感。
第一件事我不知道是否能完成,说实话这木匣已经成为我的累赘了,但我又不能随便地处理它,如果把木匣丢在这里弃之不顾,一定不是田园的本意,或许它在幽灵客栈里还有更好的归宿,只是我现在还没找到。
至于第二件事,我想我确实找到了一个好地方,自打来到幽灵客栈的第一天起,我就从这荒凉恐怖的环境中获得了灵感。我一直在构思一个绝妙的故事。现在,它已经在我的脑子里成熟一大半了,是该把它写出来的时候了。
不过嘛,至于这部小说的内容是什么,我暂且保密。但叶萧你放心,总有一天你会读到它的。
我一直写到下午五点钟,窗外露出夕阳才停了下来。说实话,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如此畅快淋漓地写过小说了,那种在写作过程中得到的快感简直棒极了。我在窗边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把自己的心神从小说里拉了回来。
这时候下去吃晚饭还早了点,于是我从旅行包里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书的名字叫《野性的证明》,作者是日本作家森村诚一,这是他的代表作“证明三部曲”之一,另外两部你也一定知道:《青春的证明》和《人性的证明》。
其实,在离开上海之前,这本书就已经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几十页。但我还是放不下它,就一起带了过来。我看过这本书的同名日本电影,高仓健主演的,虽然剧情相差很大,但故事的核心还是一样的。森村诚一笔下的男主人公,正适合高仓健来演——一个绝望的男人,人性与野性并存于他的身上,独自一人与周围的黑暗抗争。说实话,我确实被这部片子感动了。
几分钟后,当我读到《野性的证明》最后的倒数第二章时,忍不住念出了其中的一段文字——“现在,味泽乘着杀戮的风暴,以不可抵挡的势头横冲直撞。他心里觉得。长井洗劫柿树村的那种疯狂劲头已转移到自己身上。对了!长井孙市的灵魂现在附到自己身上,使那种疯狂劲头又卷土重来。为了再砍倒一个而举起斧头时,越智朋子的面容浮现在他眼前,又立即和越智美佐子的面容重叠在一起。他想起了学生时代曾经吟咏不休的立原道造的那首《献给死去的美人》一诗。”
在黄昏时分的幽灵客栈里,血色的斜阳透过窗户照在书页间。我用气声一字一顿地念着这首诗,眼前似乎见到了一组唯美的油画:在残月与流星之下,一个早已死去的美丽少女,飘荡在年轻的诗人面前。她活着的时候曾是诗人的挚爱,死去以后成为了不散的幽灵——不知为什么,这首诗让我想起了聊斋里的某个古老故事。
叶萧,我被这首诗震住了,从这些诗行间流露出来的情感是如此强烈,诗人对已化为幽灵的少女的爱恋、怀念、悲伤,仿佛通过凝结的文字,渗透到了我的心里。读完这首诗的一刹那间,我突然感到自己就是立原道造,他的灵魂正与我合二为一,悄然占据了我的身体。我能感受到他深深的爱,还有难以抑制的痛苦。
不,我曾有过这种感觉——献给死去的美人。
没错,她确实已化为幽灵了,在许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我曾经是如此地痛苦,永远地失去了她。现在,她的脸又浮现在我眼前,仿佛回到了我的身边微笑着。叶萧,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