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莎秋莉重心不稳,顺楼梯滚了下去。她母亲霎时间尖叫一声,连忙奔下楼,因为裙裾过长,险些踩到自个儿也重蹈复撤。生活就是这样,既非悲剧,亦非喜剧,而是一桩闹剧,在大量事故中,夹杂一点儿可笑。
楼梯下,莎秋莉额头流血,神智模糊起来。
有一瞬,至少莎秋莉希望有那么一瞬,在母亲仰起头,如母兽般对他咆哮时,他父亲脸上闪过那么一道后悔的神色。她不知道此种状态下,看得是否真切。
反正,末了,他父亲还是走了。
带着盛嫁妆的匣子,带着那耳环走了,他只擦过慌忙赶来的林奈大伯,抛下身后两个心碎的人就那样走出了屋。
莎秋莉爬下床。
明明连块疤也没留下,至今额角仍泛起痛楚。
她站在窗户前,凝望月亮。那月魄将它的箭矢,射碎在灌木丛中,就像一个盲眼诗人所描绘的那样。不知道家里怎样了,她挂念起母亲。
月下,一个穿袍子的、戴眼镜的男人出现在小径上。他走去的方向,是那座上午她向冬妮打听的老旧小屋。
莫哈顿镇长!
用晚膳的时候,她就想见见他,却未能如愿。一个仆人传信来,他在忙,今天就留在办公处吃了。
好一个负责用心的人。
莎秋莉很敬佩他,但令她忽然穿上衣裳,小心地溜出房间,小心地下了楼梯,再小心翼翼地跟过去,确实另有原因——那栋突兀的,与其他屋宇不相称的老屋,因为是和发妻共同住过,所以多年来留在那儿,至今未拆毁,它和母亲的耳环一样,都是寄托思念之物。而且,那是另一种更打动莎秋莉的思念。她不禁想道,如果自己的父亲,及得上绿蒂、冬妮的父亲的四分之一,那该有多好啊。
她按捺不住心头的悸动,踏上先前望见的那条小径。
四周的篱笆,那矮门,已经打开。
如果让人发现跟踪,说不定会将她赶走,莎秋莉啊莎秋莉,你这是在做什么。然而,尽管她明知错误,好奇心却攫住她。于是,透过窗户的小洞,她抬眼便望,屋子里点着油灯,光芒照亮大小什物,照亮摆放它们的木搁板、木架子,上面并无多少灰尘,也没有难闻的霉味。看来,它并没有外表那样不堪。
莫哈顿,那个国字脸的镇长人呢。
左右搜寻,他拿着一支鸡毛掸子,正在掸着白色的,带蓝纹路的花瓶。看来,室内的打扫,都由他本人亲力亲为。莎秋莉的心软化了。
这个丈夫一边动手,一边脸上浮现出眷恋的神情。这里的每一样,都保存着昔日的点滴,和那个“她”的点滴。
莎秋莉忽然想起“他”,她为此吃一惊。
孟双朗,她此刻脑海里怎么会闪过他的脸呢?可是,集市上,他奋不顾身地挡在她面前,抱住她的那一幕,已经深深镌刻在记忆里。莎秋莉脸红了,那个男生,年龄应该小她一两岁,她至少该想大她的人。可是,艾古力的脸变得模糊了,两人认识一年多了,她却记不清他的容貌来。
认识一天的那个“他”,反而连睫毛都印在心间。
“怎么,你又在想‘她’吗?”
小针似的,扎破了莎秋莉的胡思乱想。谁,谁在说话。屋子里的一把藤椅上,一个红衣女子笑吟吟地出现了,她冲莫哈顿的背影说话。这里,应该是禁地,是镇长和发妻的桃源佳境,闲杂人等毋进才对,莎秋莉心存不满,尤其是这红衣女子,妖艳风度,让她想起自己睹过的,父亲拥抱的那种女人。总之,莎秋莉,等着莫哈顿对她发火,然而他转过头,语气令她为之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