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预言一般准确的童谣在被验证后,司城皇认为这是他的政敌在对付他,根本没有往墨者身上想。墨者不会闲极无聊做这种事,肯定是政敌用来对付他的,在他看来这童谣对墨者毫无好处,甚至他都没想到墨者。
他看重的,是童谣最后质问,宋国这一次继承,到底会是兄终弟及呢?还是会嫡长子继承呢?
在他看来,这明显是政敌借机生事。
在白日的那场恸哭之后,当天夜里父子俩一夜没睡,一致认为不能够按照之前的计划来做,必须更加激烈更加迅捷,让他们的政敌彻底没有立足的机会。
皇钺翎不信天命,也不信鬼神,所以他更不信那些所谓的占卜术观星术。
哪怕晋献公与卜偃那样的故事,他也确信卜偃不过是判断了天下局势后,用童谣来安慰献公。
宋公购由有病,半途颠簸,可能会死。那么如果是政敌做出的这样的童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能会死,这童谣便可能为真。如果不死,日后必然还有不死的童谣。
这童谣句句都在说宋公购由死定了。
三升裳,三升是指麻布的宽幅缕数。八十缕为一升。
布匹的宽度是固定的,升数越少,这布也就越粗陋。
制作冠冕的布,要三十升,也就是说一个宽幅的经线要有两千四百根。
而按照周礼来服丧的话,为了表示孝意,最亲近的嫡长子,要穿最粗破的麻布,也就是三升的,一个宽幅只需要两百四十根经线。
没人闲着没事干穿三升的衣裳,肯定有人死了才穿。
而能用这种礼仪的肯定是王侯大夫,庶民玩不起这样规矩的葬礼,更况于墨者节葬传播广泛的商丘,底层很少守三年孝,只按墨者规矩守三日孝——守不起三年,不干活要饿死。
相反,如果有一天墨者的守孝三天的规矩成为天下的礼仪,那么庶民们也会觉得自己与贵族之间的精神层次更近了……大家都守三天,那谁也不比谁更孝。如今我们只能守三天,你们却能守三年,而礼又是说守得三年最好,看起来贵族的精神层次确实比庶民更高……这便是化物质区别诡辩为精神差距。
符合周礼规范的葬礼,嫡长子必须要穿三升裳、头带白布、腰缠白布、手持哭丧棒,住在偏房,枕着麦草、盖着草帘子、穿草鞋、前三天绝食水也不能喝、三天后每天早晨喝一两粟米粥、一年之后可以吃菜,三年之后才能吃肉。
这样的礼仪,能也只能在士大夫以上的阶层中流传。
既然底层不用这样的礼仪,宋国内部贵族也都知道参商会的说法,那么很显然这是在说宋公死定了,于是司星子许在宋公死后也因为这童谣不得不死,连给他辩解宋公没撑到参商会的机会都没有。
就是这样可怕、但又可以认为是有心人编造的童谣,让司城皇与其子相信,一定是政敌想要趁此机会来对付他们家族。
整首童谣,在宋公死前而出。
宋公死后,谁都能解出这童谣是什么意思:
宋公啊,会死在会盟途中,要说星辰能改命要医生何用?你们这些观星的知命的,我来问问你们你们能猜到下一任宋公到底是父子相继?还是兄终弟及?这两种继承方式可都是合理的啊。
司城皇心中有鬼,觉得自己重贿司星子许的事,一定有其余人知道,而知道的人必然是贵族。
公子田年轻,性格刚烈而不持久、壮怀而无大才,正是一个可以欺骗利用的国君。
宋国一直又真的有兄终弟及的传统,这是殷商的习惯,宋人是殷商之后,也经常出现兄终弟及、争权夺位这种并不符合周礼的事,宋人都已习以为常,甚至觉得这无所谓。
如今除了公子田,宋国可以名正言顺染指国君之位的,还有宋公的弟弟,背后站着的也有数姓大族,都在盯着司城皇一族。
王侯将相有种的时代之下,越是精于阴谋的皇父钺翎,越只能将问题想到那些政敌的身上。
于是决定扶植公子田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机会杀政敌全家,叫其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
况且,恐怕这场童谣之后,想不撕破脸都不可能了。
宋公虽死,可是三对嘉禾仍旧送给韩赵魏三家,这件事天下皆知的时候,司城皇的政敌便不可能不去寻求楚国的帮助,否则今后肯定是死路一条。
司城皇与皇父钺翎决定,在楚国的力量重新染指宋国之前,将政敌彻底铲除。
宋公刚死,一场波及宋国贵族的政变,即将到来。
不只是因为这首童谣,还有之前的三对嘉禾,以及更早的亲楚以制卿的政策,以及更更早的殷商氏族制下兄终弟及的商人传统。
三对嘉禾与这首童谣,不过是将这场必然爆发的矛盾提前引燃。
既然童谣无忌,那么童谣便将这隐藏的矛盾点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