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田有些疑惑的看着玉衡,这话,此时说给他听,他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样去理解。
是愤怒,讽刺,一刀两断,反目成仇,还是真心实意。
他愣了一会儿问道:“那你在门口徘徊不进来,你又是在犹豫什么?”
玉衡道:“刚才是在犹豫,不过这会儿,我已经想好了。小姐说做官凶险,与以往不同,动辄会有性命之忧,她问我,是回平康坊,还是回家等她,我虽然也爱惜性命,此时到了平康坊,又与你说了这些话,却还觉得应该回家等她。”
桑田眯起眼睛斜看着玉衡问道:“我对你不好?只因她治好了你的哑疾,你就这么的死心塌地?”
玉衡笑了起来,点头道:“你对所有女人都好,自然对我更好,但你对我的更好,无非也是因为小姐。若是当年推倒我的人,不是她,是别人,你还会把我带回平康坊吗?你带我回来,就是想用你的善,来凸显小姐的恶,所以当时那枚小银簪,你才会偷偷拿去丢掉,然后送我一只样貌一样,却更大,更加昂贵的和田玉簪。”
桑田猛的听得她提到银簪,有些窘迫,彼时年轻气盛,极怒之下做出的事情,现在说起,难免有些不堪,他掩饰性的不屑道:“在你心中,我就这么不堪?”
玉衡笑道:“我以前是不明白,你为何要与小姑娘置气,那会儿她虽伤了我,却是将银簪留与我赔罪,也算是平了。昨天小姐将茶壶拿出来要我送给你,说你一定会喜欢的时候,我才突然想通了,原来这些年你说的讨厌,不是真的讨厌小姐,你是想成为她。”
桑田呲笑道:“越说越离谱了,我一个大男人,因何想成为小女子。”
“这样说或者不准确,应该这么问。”玉衡用手指了指桑田心间问道:“你敢说你从未设想过,如果沈先生是你祖父,甚至是你父亲之事吗?”
想,当然是想的。
桑田虽然是桑家的嫡长子,为这盟约的事情,又因为父亲体弱,桑家其他人并不服气他们长房,他在桑家,遇到的各种凶险,简直……现在所有的一切皆是靠成年后自己争取而来,所以他才格外生气沈瑾瑜那么的不争气。
桑田没有回答,这话根本没法回答,他想了想,悠悠的问道:“那你又是为何要跟着她?”
玉衡坐下来不假思索的答道:“最初,你说小姐人蠢,程家水深,恐怕难待下去。要我去,我便去了,再后来,觉得小姐不算是个难相处的人,日子又过的比你这里简单,我就渐渐习惯了,我跟着她,顺理成章的治好哑疾,学了医术,也学了针法,顺理成章到我都忘了,这一切本不是我该得的。我得到的,远远过我付出的,我原来以为,是这些理由,让我这么的死心塌地,可现在,我觉得不是。”
她看着桑田的脸笑道:“和你恨她的理由一样,我也是想成为她。”
桑田道:“这是自然,沈先生是当世大儒,你这样想倒也没错。”
玉衡摇头道:“这便是我们的不同,你是想成为被沈先生疼爱的孩子,而我,是想真的成为小姐那种人。虽然看起来坎坷,但每一步都是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命运不被别人左右,不用拘泥于后院勾心斗角,让我看到世上除了争夺男人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桑田摇头道:“你看事,还是太表面。你看到的是她自己做决定,而我看到的,是她处处被动,没有丝毫自己做主的机会。”
玉衡低声道:“你觉得她被动,是因为你没有跟在她身边,陪她经历每一个选择,别的不说,若是当年被困在深山之中的人是我,这么久的时间,我也许会变成真的疯子。”
一切生之后回过头来看,才知道沈瑾瑜的命运之路已定,绝处求生,虽收效甚微,可也不是完全的徒劳无功,玉衡想到自己,于绝境中因为沈瑾瑜的关系被人拯救,这种感情很复杂,她希望能如当年沈瑾瑜帮她那般帮助沈瑾瑜,也希望可以像她一般,能够熬过无边黑暗后,有机会左右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永远的被命运选择。
桑田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他啊了一声道:“这样想,也不是不对,可我们世人看事只看结果……”
他没有将话说完,突然回过神来讶异道:“勾心斗角?你说的是我的后院?”
玉衡没有理他,站起身道:“我要回去了。”
桑田道:“我跟你一起走。”
玉衡低头落下泪来,哽咽道:“已经晚了,我来之前,她已经跟着大长公主进宫去了。”
所有的事情仿佛在此时此刻终于尘埃落定,无可更改,桑田心中数十天来的纠结落下,他是重情之人,眼下要他在沈氏二人之间选出一个,他经过这么多天,仍旧是没有办法做出决断。
他松了一口气,表情有点哀伤,又有着说不出的轻松,看他这样,玉衡想起与沈瑾瑜出门之前的对话,心里难过,小姐将桑田的每一步都猜对了,桑田是一定会停下来听自己说完这番话的。
小姐说,他根本不敢面对这一切,他逃避,他要安稳,她便给他安稳,自己一个人上路,让他不必左右为难,她自己经历过这些阴谋,知道回忆被毁的痛苦滋味,她不忍让他为难,那么在他没有选择之前,就让他不知情的生活好了。
玉衡止不住的大哭起来,不仅为了沈瑾瑜,还为了桑田,他是玉衡心中无与伦比的大英雄,可眼下,他那么懦弱,甚至连一句该问的话都不敢问出口。
或者此时,她才能够多多少少体会到小姐那时记忆恢复,对沈柟的那种幻灭之情引伤痛的十之一二了。
桑田有些轻快的拍了拍玉衡的肩头安慰道:“我会尽力帮她打点的,再过一阵子,想办法让你去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