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着的人,永远不会相信被自己所爱的人真的死了,除她能亲眼看到他已无生息的躯体,亲手抚摸到他冰凉的肌肤……而凌琳,正是这样,她深信吕南人会奇迹般地从那绝壑中逃出来,奇迹般地出现在她眼前。
孙敏忍不住沉重地叹息着道:“琳儿,他不会去的!”
这短短五个字,从不忍使爱女伤心的母亲口中说出,真是件困难的事,钟静目光一转,闪电般回到凌琳身上,像是想问:“为什么?”
却见凌琳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轻轻道:“他会去的……他不会死,像他那样的人若是死了,老天爷不是太不公平了吗?你说是吗?你说是吗?”
她第一句“你说是吗?”是问她的母亲,第二句“你说是吗?”却是问向钟静。
当她那双泪痕未干的秋波转向钟静的时候,他立刻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因为此刻他的眼中,有着太多她永远不该看到,他也永远不愿让她看到的事,但是他仍忍不住脱口问道:“二位如此说来,难道吕大侠已遇着什么不测之祸么?”
凌琳又自不可抑止地啜泣起来,孙敏却悲伤地点了点头,直到此刻为止,她还不知道这少年是谁,更不知道他就是自己仇人萧无的弟子。
她只是轻叹着道:“南人确已遇着了不幸之事,只怕……只怕……唉!能够活命的希望不多,希望你回去转告令师,端阳之会,他只怕……唉!已经不能赴约了!”
钟静目光一转,呆呆地愣了半晌,突地长叹一声,缓缓道:“想不到吕大侠今生竟然无法见到家师了!唉!想来吕大侠虽死亦难瞑目,这真的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日清晨,弟子方自见到吕大侠,却想不到他此刻已然……”
语未了,凌琳突地一跃而起,一把抓着她母亲的衣襟,痛哭着道:“妈!我们到……南湖烟雨楼去……”
孙敏叹息着,慈祥地拍着她爱女的手掌,她不忍再说令她爱女绝望的话,但是她却又不能不说,任何一个人,无论他的武功多高,若是坠入那深不见底的绝壑中去,活命的希望,当真比泰山石烂,北海水枯的机会还要少些。
于是她沉重地说道:“傻孩子,人生不是神话故事,也没有神话故事那么美丽。人生是残酷的。事实更残酷。假如我们都是活在虚幻的神话故事中,我一定陪你到南湖去,因为只有在神话故事里,死去的人,才能复生。傻孩子,现在你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钟静出神地听着,他一生之中,从未听过如此温柔的语句,更未想到,在如此温柔的语句中,竟会包含这么多深邃的人生哲理。
“人生是残酷的,事实更残酷,唉……为什么人生这么残酷,让我偏偏会……”
他玄思未绝,却听凌琳又自哭喊道:“他一定会去的,他就是死了,他的鬼魂也会去,我知道,他的鬼魂也一定会到烟雨楼去,将那万恶的萧无杀死!”
孙敏全身一凛,脱口道:“萧无!”
她手掌紧紧握了起来,温柔慈祥的眼波,突地满现怨毒之色。
她缓缓站了起来,缓缓望向钟静,这满含怨毒的目光,像是一柄利刃,笔直地戳进钟静的心房里。
他只觉一阵彻骨的寒意,霎眼之间,便已布满他的全身。
于是他垂下目光,一字一字地说道:“不错!家师正是天争教主萧无。”
每说一字,他只感觉到那冰冷怨毒的目光,便像是又在他心房中戳了一刀。他开始知道这一双母女,必定也和自己的师父有着仇恨,而且是非常深刻的仇恨!
他痛苦地在心里呼喊:“人生为什么那么残酷?为什么偏偏会让我遇着了她?”
孙敏的目光,像是要看穿这少年的心底深处似的,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他却动也不动。夕阳的影子淡了,漫天晚霞,也由绚烂归于平淡,沉重的暮色,悄悄地滑进了山林,爬上他的面颊,苍白的面色,在黑暗中更见苍白,灰黯的目光,在黑暗中自也更加灰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孙敏突地长叹一声,缓缓道:“我不怪你,我不怪你……任何一个人的事,都和其他的人无关,你虽然是萧无的弟子,但一切却和你没有关系,你……你快走吧!”
钟静微微迟疑一下,终于长叹一声,道:“上代恩仇,不涉下代,夫人之心胸,当真是小可生平仅见,无论家师与夫人恩仇如何了结,也无论小可身在何方,小可永远会以心香一瓣,遥祝夫人健康。吕大侠之不幸,小可亦是悲憾良深,吕大侠在天之灵,想必能深知小可心意,只恨小可今生已……”
语声未了,突地长叹一声,躬身一揖,转身而去,仅存一线的残霞,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映在地上,就像是他心里的悲哀一样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