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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四章 路遇刁民难(第1页)

又说徐方旭这边,因着启程的时间较早,离众人约定在南少林齐聚的三月初三还有些时日,故而他却不像那武僧来报信时一般火急火燎,只是骑着骏马,不疾不徐地朝前赶路。

大宋律法森严,寻常人不能在城里骑马。徐方旭并无文武功名在身,倒也不愿去寻这等麻烦,只是捡着山野小路,一路寻着朝南少林去。原本长生老人和南少林寺的关系极好,早年间还愿意动弹的时候,倒也领着徐方旭和孙向景去过几次南少林。只是长生老人出门都是遵着古风仪仗,向来是乘车坐轿的;加上当时徐方旭等人年纪还小,这几年不走倒也生疏了许多,路上多有疑惑之处,都要向一旁的村民请教些许。

虽然日子还不到三月初三,但是沿途的道路两旁也已经有不少人开始为祖先的坟茔打理些许,又是祭拜,有些大户算了年头时日,还要举办些法事,为九泉下的先祖积福积德。

大宋墓葬礼数遵循古法,一应都是土葬。乡绅豪富人家或有族地,寻常百姓,特别是外来落脚的就没有这等好事,只寻个风水过得去的地方,或是林中,或是路边,埋葬族人,也就是了。

这几日来,徐方旭不知为何,总是心中思虑情感繁多,既有他正身陷知见障的缘故,也有一路上所见所闻激起的心绪。他出来的早了两日,并不知道三师兄陈风崇已然得了生父的消息,不能为他感到开心,只能自己一路看着路边的青砖八角坟茔,或是香烛纸火瓜果供品俱全,或是野草丛生木塌砖裂冷清,都是别有一番情绪蕴含其中。

正如师娘多年前唱过的一段小调所言:“三月三日是清明,家家户户去上坟。有的坟上飘白纸,有的坟上冷清清。深重追远来祭祀,焚香顶礼是儿孙。一年一度行孝道,每逢佳节备思亲。[*]”这一路上的各种拜祭情景,却是叫徐方旭心中五味杂陈,颇有所思,又一无所获。

他如今身陷知见障劫数之中,虽然有长生老人开导劝慰,又得授了诸多道家清心明性的经文,始终自己缺了一个契机,难以突破心障,一直不得解脱。

原本徐方旭就是少年早慧,有因着孙向景的事情,早早便背负了重大的责任。虽然现有仁钦桑布上师开导点化,后又得了诸多机缘治疗孙向景的疾病,已然叫他将心中的执念与纠结放下了不少,不至于再像当日吐蕃冈仁波齐圣山脚下一般,会被事情激得热血攻心,但是心障就是心障,他这等情况还是比寻常练武人要严重上不少。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这等正派道家弟子,修炼的武功越是高深,明白的道理越是清楚,一旦陷入知见障便愈发地难以自拔。

武道修行之中,颇有几个关口,都需要修炼者自行冲破,才能更进一层。佛家说修炼有“烦恼障、知见障和业障”三大关口,道家这边倒也颇为认同。归根到底,乃是因为修道练武之人每每经验武道累积到一定程度,自身对外界的认知便会有一个较大的转变。

当日冈仁波齐圣山之上,徐方旭踏过辛饶弥沃神宮外那道生死天堑之时,已然堪破了出离分段生死的烦恼,斩去了见惑与思惑,更有神宫外那位老上师与他一顿机锋,已然助他破除了三障中的“烦恼障”,更进一步;而孙向景则是在再访大理国,惊闻噩耗之后,在杏妹的帮助下也模模糊糊渡过了这一重难关,大步向前。

只是烦恼障乃是三障中最基础的一重心劫,寻常人在生老病死之中也能经历堪破,外人还能帮上些忙,倒不至于太过危险。而这知见障却是全然起自内心,外力无从援助,只能靠着自己打破,更是厉害了许多。至于那最后的一重业障,更是牵涉因果轮回,个中厉害从未有人能说清道明,更是难以捉摸的劫数。

所谓武道艰难,也就见诸此处。练武之人虽不像传说中的修仙之士一般,要历经三灾九难,雷火加身,但就是这三障心劫,却也是十足凶险,叫人难以渡过的。原本武道便是凶险杀伐之事,与天合颇有损伤,轻易难以成就,自有诸多磨难阻拦。纵是那南北少林,号称武学圣地,僧人习武之时也要多合佛法经意,洗涤自身,不至于走火入魔,陷入魔障。

徐方旭这几日离了众人,自己出行在外,身边再无孙向景陪伴,更是终日寂寞,心中思虑繁杂,也没个人帮着打断开解,在这一场心劫之上更是越陷越深。长生老人并非不知其中关窍因由,只是希望借着这一次机会,叫徐方旭好生内观自身,走个“不疯魔不成活”的路子,一举堪破知见障,武道更进一步。

长生老人的考虑倒也周详,就算徐方旭不能靠着自身顿悟,待他到达南少林之后也有空戒方丈和太和真人在,自能帮上一把,结合长生老人往日里的教诲,也能叫他多有些收获。

只是徐方旭自己这几日却是吃足了苦头。他心绪飘散,思维难以集中,好几次都是坐在马背上发呆,任由马儿自行前进,错过了路口或是村庄,要么迷路,要么不得不露宿,也是一路十分艰难,受了不少折磨。

从长生老人的角度来说,徐方旭这一次出门,与其说是洗脱师门冤屈,不如说是他寻找本心的一次旅途。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徐方旭这些年读懂的道理不少,为自己而远行的时候却是不多,前几次都是为着孙向景,也该有这一次旅程。

徐方旭沿路边想边往前走,不知不觉又错过了之前一位老农指点的路口,自己走得远了,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这才回过神来,又是好一通问路。

好在他自有些银子,为人也是颇为和善,沿途多有人愿意为他直路,这次也没有遇见什么太过麻烦的地方,请教了一位正在挖荠菜的老者,也就明白了路途,策马前行。

只是这人世间的事情,总是有些说不清楚的。徐方旭的马刚走到村口,路边草丛之中便有一位垂垂老朽的老人蹿出,横着躺倒在马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口中不断痛呼呻吟,又是大声呼喊,吓了徐方旭一跳。

他这段时间总是不时发呆,也不曾留意先前的情况,只以为自己的马匹撞上了老人,便连忙下马搀扶老者,询问情况。原本照着徐方旭的考虑,他的马在村子里速度倒也不快,比之常人走路也差不多;加上这马是自家饲养训练的,最是通晓人性不过,断不会贸然撞了别人。这老者许是一时不察,又上了年纪,被马一惊,失了分寸才倒在了地上。

只是事情的发展远远出乎了徐方旭的意料,他刚走到老者面前将其扶起,便见了周围不知何处冒出来一大群村民,手持农具利器,将他团团围住,口中用生僻的地方话喊着什么,大意是说徐方旭撞伤了老人,要他进行赔偿。

徐方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怕是遇见了地痞无赖。他就在老人身边,看那老者面色红润,并无什么受了重伤的迹象,只是不住叫疼,又是就地打滚。

徐方旭只一愣,周围的村民们便大胆上前来推搡。只是徐方旭这等修为的人,寻常人一般是难以近身的,加上他现在稍微有些发蒙,自身内劲却是一时失了控制。只见那人推了徐方旭的臂膀两下,不见他动,当即一拳朝着他的胸口打去,便觉得拳头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缠住,甫一碰到徐方旭的身子便招来了一股莫大的力道反击,将自己震退几步,手臂不住发麻。

众人一见,更是叫得厉害,却再不敢上前,只死死将徐方旭围在正中,不让他离开。

徐方旭眼下遇见师娘所说的“碰瓷儿”行径,一时发蒙,思绪又是跑远,想起了早年间师父曾经说起,某处老人与族中晚辈起了冲突,受了些委屈,自己一时想不开,回家寻了死路。老人的子女将族人告到了地方官那边,那地方官却死也不肯断案,直被那老人家人不断上告,丢了官职。徐方旭当时不懂那地方官的想法,长生老人说了一句叫他毛骨悚然的话语道:“若是那地方官判罚了年轻后生,只怕数年之内,整个村子的老人都要死绝了。”

徐方旭眼下遇到这等困局,心中又是想起先前这个叫人不寒而栗的故事,一时内心纠结,又不知如何是好。原本以着他的武功,这村子里所有青壮围上来也套不来好,他自能脱身前去;只是他现在难以确定老者是否为马匹所伤,又被人拦着不能上前诊治,一应的语言又沟通不畅,倒是一时两难。

虽然听这些人的话语,张嘴闭嘴只要银钱,完全无视徐方旭说自己颇通医术,愿意先救老人的话语,只是不住逼近;但是毕竟徐方旭不是孙向景,实在做不出那等忍无可忍杀人灭口的举动,还是强自克制自己,又是好一番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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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宏元《清明上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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