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倾了身体,直勾勾地盯着萧逸:“提交易的是我,先求人的也是我,可你并没有一口回绝啊。你不光没有回绝,还煞费苦心地安排这种隐秘地方来谈,是想要避开耳目吧?”
秦莺莺缓缓而笑:“承认吧,萧逸。其实你早就猜到我要跟你交易什么,并十分想跟我做这笔交易。”
萧逸道:“我帮你找迦陵镜,你替我找出别夏留下的后人。”
秦莺莺哈哈大笑:“我就喜欢跟你这种聪明人来往,说话干脆。”他嘴角带着几分薄薄的笑意:“我和父亲只对别夏留下的东西感兴趣,对人不感兴趣,甚至希望这后人永远的消失才好。”
萧逸坐得端稳,淡淡道:“秦丞相宏图大志,看来也不甘心只做个丞相了。”
“既然垫垫脚,伸伸手就能够得到,谁又愿意久久屈居人下?”秦莺莺收敛了笑,语气温和了许多,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怜悯:“你在梁王手底下讨生活那么多年,这个道理你应当比谁都懂啊。”
他停顿了须臾,话音一转:“况且如今的胥王与你们的梁王过从甚密,若能将他从王位上拉下来,也等于是在为陛下效力。”
萧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道:“莺莺,你知道朕刚才想起什么来了?”
在楚璇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听萧逸唤他‘莺莺’,少了两人相互诋毁贬损的随意打趣,反倒似含了些关切在里面。
这样,还真有些像知交好友之间的交谈了。
秦莺莺大约也察觉出萧逸的变化,敛正了神色,认真地问:“什么?”
“当年的别夏公主。”
萧逸清清淡淡地看着他,道:“这位公主如此能耐,在仓惶落败之际还能布下这样大一个局,可她怎么还败了呢?”
秦莺莺歪着头思忖了片刻,道:“大约败在她是个女人吧。可不要相信什么在胥朝女人地位高这样的鬼话,那都是表面,若要涉及国本,那帮迂腐老臣是不大会拥立一个女人的。”
“……这样说其实也不太对。当年的别夏其实也不能算是女人了,鼎盛的权势下,是会淡化性别的,她的声望远超当时的胥王,拥立她的迂腐老臣也不少。”他伸手抵着眉梢:“若真要找一个落败的原因出来,那就是她没这命,她没有当胥王的命,她的子女也没有,不然那枚至关重要的迦陵镜早就物归原主,不会是如今这局面。”
萧逸的话变得幽深且耐人寻味:“没有这命。莺莺,你要记住了。”
秦莺莺的两弯细眉倏然拧了起来。
等到三人要从密室出去时,他还是那副神情,萧逸想起什么,突然在密室的石阶前顿住步子,看向楚璇:“你先出去,我想起来还有件事没解决。”
楚璇脸上满是狐疑,未等她发问,便被萧逸拽着袖子推出了密室。
她站在密室口,听里面传出萧逸那冰雪般沁凉悠扬的嗓音。
“朕有没有说过不许你再接近璇儿?”
“朕有没有说过不许你再占她便宜?”
“朕有没有说过大周跟胥朝不同,在大周,要是有人敢肖想有夫之妇,是要被打断腿的?”
片刻悄寂,她听见秦莺莺发颤且倔强的声音:“那你打我腿,不准打我脸!”
“不行,你腿太短了,朕还是打脸比较顺手。”
剩下的声音太过惨烈,楚璇不忍卒听,跑到了观文殿的门前,把额头抵在雕花细棱上,出了会神,背后传来脚步声,她忙回头,见秦莺莺耷拉着脸出来。
光色太暗,楚璇忍不住抻了脖子想仔细观察观察他的脸,却见他颇为忧郁地看向她:“小美人,我们两这辈子有缘无分,只好下辈子再续前缘了。”
他说完这句话,像是牵动了伤口,吃痛地轻抚了抚唇角,犹如一朵黑夜里的艳云,脚步虚浮地飘了出去。
一直等他走远了,萧逸才上前来握住楚璇的手,凝着窗外沐浴在夜色里的云阶琼阁,缓慢道:“书读得差不多了,下面我教教你怎么看人。”
楚璇歪头看他,却见他温柔一笑:“看蠢人没有意思,这是个聪明人,你可以琢磨琢磨他的小算盘,就拿他当个练手。我这一次不给你现成的答案了,你总得自己琢磨出点东西来,才能有长进。”
楚璇点着头默了默,喏喏道:“我从前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可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萧逸笑道:“这是好事啊,意识到自己的不足才能有进步嘛。”
两人回了长秋殿,萧逸哄着楚璇去睡,自己则坐在席案前批了一整夜的奏疏。
韶关战事吃紧,京中局势亦有些紧张,虽未到人人自危的地步,但多少与太平盛世里的安逸享乐已有所不同。
萧逸下旨严令禁止朝官宗亲在战事期间出入风月场所,禁止大肆操办集宴。这道圣旨一下,原本就倍显荒芜的京都变得更加冷肃寂寂。
但总不乏迎着风头作死的人。
一大清早还没到上朝的时辰,高显仁就慌慌张张地跑进了长秋殿,在幔帐外道:“陛下,不好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