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窗纸中,映现出一条秀丽的人影,这人影缓缓地点了点头。
慈祥的声音又道:“静儿,他为了我们,牺牲了什么?我不说你也知道,他对你的情感,你也会知道得比我清楚,他一生孤苦,现在真的是什么也没有了,甚至连武功都完全失去,他这些身体上的残伤姑且不去说它,然而他的心却已死了,哀莫大于心死,世上没有任何一种痛苦,能比得他此刻所承受的……”
一声叹息:“妈!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慈祥的声音,开始有了一些严峻的意味:“琳儿,我不许你说话这么冷酷,他和你一样,生命中本该还有着一连串最最美好的日子,但是却为了我们,把一切幸福都牺牲了,难道我们就不应该对他报答一些么?你爹爹……唉!他在世的时候,不是常对你说,不知报仇的人是懦夫,然而不知报恩的人,却连猪狗都不如,难道你已经忘了么?”
窗中的人影,垂下头去……窗外的人影,也垂下头去,一阵风吹过,大地一片漆黑。
长久,那声音又恢复慈祥:“你去里间把静儿叫到这里来,唉……这孩子,整整的几个时辰,他坐在那里,甚至连半点都没有动弹一下……”
窗中的人影,缓缓站了起来,缓缓走动,突地回头道:“妈!你要我做什么,我知道,但无论如何,我都要先到西梁山去,看到他的尸身,而且为他……为他……”
语声未了,突地冲出房去。
窗内有沉重的叹息,窗外却有无声的叹息,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窗纸上缓缓泛起一个黝黑,瘦削的人影,这人影面上明显而清晰的轮廓,映在昏黄的窗纸上,更显得坚强而触目。
他缓缓坐了下去,却没有说一个字,像是他已不愿运用世上的任何一种言语,来表达他心中的思想。
是以他只有沉默,无限的沉默……然后又是那慈祥的语声:“静儿,你虽然不说话,但是我从你的目光中,还是可以看得出,你是听得出我的话的,是么?”
没有回答,甚至连摇头或点头的动作都没有。
慈祥的语声一声长叹,又道:“我要告诉你,你对琳儿的热爱,不但琳儿知道,我也知道,而且我们都已用十万分的感激来珍惜这份热爱,因为世上任何东西,比起你的热爱来,都会变得渺小而鄙俗!”
她停顿了语声,像是在留意观察着这少年面上的表情。
然后又是一声叹息:“为了你的热爱——绝不是为了别的,你知道吗?就是这一份热爱,已经足够,足够让世上任何一个女孩,也用同样的热爱来对你,你……你好好养伤,等到你心里的和身上的伤完全好了,我……我就替你和琳儿完婚,在这段时候,你什么也不要担心,知道吗?”
窗中的人影,一阵颤抖——他是为了突来的惊喜。
窗外的人影,也一阵颤抖——他却是为了什么?
他开始缓缓转回身,那般轻灵的身法,此刻竟像是已有了千万钧的沉重,他极力小心不让自己发生任何声音,然而他心中的叹息,却不知有多么沉重。
窗中仍有人语。
他却再也不愿去听了,陡然一旋身躯,颀长的身形,突地冲天而起,然后发狂似的掠向远方。
正月的穹苍,星群依然闪灿,然而穹苍下的叹息……唉,穹苍下的叹息中,却已少了幸福和欢愉,叹息着的人影,也像他来时一般轻灵而曼妙地,像晚风一样,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