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观看她的样子,坐了回来,替他拍背顺气,淡淡道:“你现在明白你爹为什么要你和我订亲了吧?”
杨幺正咳得满头是汗,闻言不由一愣,慢慢喘着气,艰难地伸出手来,抓着玄观的袖子道:“表哥,我害怕,我害怕在武昌见到报恩奴,以前还是有战事,王爷也不同意,这一回,这一回没那么好运气了。”杨幺哭着道:“报恩奴他都去提亲了,潭州和武昌没隔多远,再遇上我,我肯定逃不了了,我……我打不过他,我也不敢……不敢杀了他。”杨幺对那晚之事极为后怕,满眼的泪水哪里止得住玄观叹口气,轻轻把她抱起,搂在怀中,替她拭着泪,道:“我知道你是不愿意回洞庭,便是送张报月怕也是偷偷去,潭州城也不想回,你能去哪?难不成还去做流寇?你也是运气好,杨完者算是个枭雄,不管你是男是女,有用就成。天下流寇多了,他这样的又有几个?你还没有吃够亏么?脸上地伤是怎么来的?”
杨幺抽噎着道:“在外头跑,总要受点伤,表哥你在外面,你不受伤么?这根本不算什么!”
玄观一把抬起她的头,冷笑道:“你是翅膀硬了,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过只有半桶水的功夫,要不是仗着你这张脸,你这身媚骨,还有那点子半上不下的心机,耍弄那些好色的男人,你以为你能只受这一点伤?早被人折皮煎骨吃干净了!”说罢,他一把抓起杨幺的手,仔仔细细看着,道:“是个做佛女的好料子,如今皇令已下,各处的僧道都开始寻找有资质地女子,你倒是想进汗八里皇宫伺候蒙古皇帝不成?若是如此,劝你还是好好学学床上功夫,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幺满心的傲气,被他说得一钱不值,顿时大怒,也不知哪来地力气,一把推开玄观,连滚带爬从他怀中翻到地上,一边向外面爬一边叫道:“我不要你管,我要自己去找杨岳!只要能找到杨岳,我就什么都不怕!我告诉你,我就算遇上喇嘛,到了床上,还不知道谁输谁羸!不用你操心!”
玄观气得面色发青,赶上两步。一把抓住杨幺的脚,卡住他的腰,提起来重重扔到床上锦被里。骂道:“我不知道杨岳存的是什么心?他是怎么教地你!你十来岁地时候,就烟礼媚行,全无一点男女之防,不知一点人伦之重,听听你说些什么?若不是我实实在在知道你是个处子,我都以为我床上躺着不知哪里来的红牌姑娘!”
杨幺听玄观话中损及杨岳,悖然大怒,一把将床上的枕头锦被衣物全都扫到了地上。跳起来骂道:“那又怎么样?你凭什么来教训我!你做地那些下流事你当我不知道么!我都不说旁地,就你那十六天魔女,个个都被你糟蹋了清白,就这样,你还要把她们送来送去讨那些蒙古人地欢心,我呸!我如果是红牌姑娘,你就是楼子里拉皮条的!大家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强!”
这番没轻没重地话骂了出来,玄观全身发抖。站在地上,面色狰狞死死盯着杨幺,杨幺披头散发。站在床中央,双手叉腰,一寸不让地回瞪!
过了半晌,玄观的脸色慢慢的和缓下来。走到床边,抬头看着杨幺,笑道:“我不过说了杨岳两句,你就这样,我如果把你下在他身上的那些心思手段和他说了。你说他会怎么样?”
杨幺心里一凉。脸色剧变,突发地力气顿时抽光。双脚一软瘫倒在床上,勉力压住全身的颤抖,抬头扯出一个笑脸,忍着气道:“表哥,我……我烧得脑子糊涂,我胡说八道,我刚刚都是气话,你别当真,我……”一边说着,一边去拉玄观的衣袖。
玄观“啪”地一声打开她的手,仍是微微笑着道:“这些小手段收着,对我没用。”杨幺狠不得一刀杀了他,却只能重振旗鼓,移到床边,仰头看着玄观,低声下气求道:“表哥,我真是病得糊涂了,我明知道你是为了白莲教,为了汉民不受蒙古人欺负才委屈自己,我还说那些混帐话,我是个没见识的女子,你是有心胸的豪杰,你别和我一般见识,表哥……”手慢慢伸出,仍是去拉玄观的衣袖。
玄观又是一挥手,“啪”地一声打开杨幺的手,越发笑得和缓,道:“你原也说得没错,我本也是靠着替蒙古人拉皮条,找女人才得了势,王府里这样骂我的也不少。我也犯不着和你计较。”
杨幺此时已经是从狂怒中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越发觉得自家开先说地话实在太过,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她方才却正戳到了玄观的痛处,更何况,玄观虽是为了在王府立足,害了不少女子,到底对她还是一片维护之心,三番两次救了她,方才骂她也是为了她好,说到哪里她都不该如此对他。
杨幺想到此处,不禁满心惭愧,叹了口气,也不用想玄观是不是会和杨岳说那些话,慢慢从床上爬下,跪在地上,说道:“表哥,你知道我是个无法无天的,许是有些事你心里有数,我既做了也就不怕别人知道,终是瞒不住地。只是我方才确实说错了话,伤了你的心,我不敢求你原谅,只是妹子心里愧疚,确在是不能安心,我给你磕头谢罪,你只记得我方才说的真真正正只是气话,我心里仍是极佩服你的。”说罢,立时重重嗑了一个响头,待要磕第二个时,便被玄观一把扯了起来,一手抓过地上地锦被,结结实实包了起来,仍是把她抱着送到了床上。
杨幺看着玄观面带倦色的脸,想起这两天他对自家的照顾,当初在营帐里从报恩奴手上救了自己,终忍不住抱着他哭道:“表哥,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实在是个顶顶恶毒又没用的女人,一时被你揭开了,我就忍不住要伤你,对不住,我不该伤你的。”
玄观紧紧搂着杨幺,只似想把她镶进怀里,张口欲言,却终是默默无语,听得杨幺足足哭了半刻,叹了口气,在她耳边说道:“四妹妹,你和我回武昌吧,你放心,只要你不乱来,我总是护得住你地,在那里,找杨岳也是方便地。”
杨幺哽咽着点了点头,玄观见她依了自己,面上泛起微笑,看了看满地满床的凌乱,笑道:“往日见你发脾气时,我都是当即退走,如今看来,果然有先见之明,今儿怎么糊涂了?”
杨幺面上一红,缩在被子里吸鼻子,嗫嚅道:“我……我……”玄观低头看着她,摇头道:“我原也不该在你病地时候和你说这些,你看看,总要六七天下不了床了。”又看了看四周,道:“这里睡不得了,你那边也暖和了,我抱你过去。”
玄观方将杨幺抱到门口,就听得黄松在外面惶恐地禀告道:“掌……掌门师叔,江州万户陶梦桢求见,您……”
玄观与杨幺一听,就知道两人在屋里吵得沸反盈天,外面的太一教弟子怕是早就听到动静,虽不至于让他们听清内容,但杨幺也是极为不安,不禁嘟囔道:“黄石那道士太狡猾了,见着好事就上,见着这种倒霉事就推给别人!”
玄观失笑,禁不住低头吻了吻杨幺的额头,道:“果然是女人小心眼。”
杨幺被他吻得一愣,便不敢开口说话,玄观斜眼看着她,道:“伸手推个门,我抱着你多不方便。”
杨幺连连点头,从玄观怀中伸直了身子,推开了门,黄松正低头站在门外,抬眼看着玄观的表情,心里一松,也不敢看杨幺,道:“掌门师叔,江州万户陶梦桢的船虽比我们后开,现在也赶了上来,陶大人求见掌门师叔,想向您引见几人。”
杨幺听得此话,突地“卟哧”一笑,悄声对玄观说道:“表哥,他引见的说不定就是我当流寇时拜的老大杨完者,只是他把他们带来见你做什么?”
玄观笑道:“不过是个由头,朝里有人好办事,你不知道知道这个理么?我到底是府里的人,陶梦桢虽是功高也是外官,内外勾结自是常理。”
杨幺不免咯咯而笑,那黄松见得玄观心情大好,也笑到:“掌门师叔说得是,我看那陶梦桢也是这个意思。”
玄观道:“请他宽坐稍待,我马上就来。”说罢,将杨幺抱到隔邻床上,扯过锦被盖好,道:“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办完事就回来陪你。”临走前却被杨幺扯住,杨幺咬了咬唇道:“表哥,杨完者对我不错,也没有打我的坏主意,表哥……”
玄观一笑,道:“你也是个心软的,你也算是为他出生入死,二十多府官牢,多少死囚可以换来油水,他要是还打你坏主意,也不配坐到这船上来。好罢,他是有真本事的,我推他一把也不费事。”说罢,转身去了。
第五卷 孤身乱世 第二十七章 权焰滔天(上)
待得玄观回来,杨幺却发起了高烧,每日价药汁流水价地灌下去,却不见好。
玄观虽知她一身武功,却也知道她打小儿底子薄,虽是养了几年,但实在是比常人更不如,不免忧虑。
再说那江州万户陶梦桢,在渡口巧遇太一派的楼船,借着黄石借衣的人情,与玄观搭上关系,引介了杨完者三人。此时听说玄观船上内眷有恙,自是想着寻个办法,与他解忧,也好与这王府的红人拉近关系。一日从玄观船上问候回来,不免和僚属们提起此事。
此时陶梦桢身边除了杨完成、刘震、蒋英三人,还有两个亲信,一文一武,武的是千户罗明远,在剿灭天完军时立下不少战功,文的是江北名儒李文,为陶梦桢军中簿书掾。
那罗明远问道:“大人,恕属下孤陋寡闻,这太一教的道士怎么还有内眷?《大元通制》明令僧通不得娶妻,如今虽是乱世,但怎敢如此明目张胆?”
陶梦桢笑道:“所谓一官二吏三僧四道,我朝僧道仅在官吏之下,到如今,也有人说,僧道地位之祟尤在官吏之上。番僧历为帝师,不说那些僧道犯了事自有宣政院的僧官们治罪,地方无力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