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坼毁司天台引发的后果,宣明珠早了准备,这一遭,原就是为自己的心,怎样都无悔。
却不想,观星楼的废墟尚在端门外,墨太傅出人表地上疏,历数司天台十罪,使朝野震惊。
这位前任太傅虽已致仕,名望犹在,将来很可能成为晋立朝以降第一位配享太庙的文臣。兼之孙女又是未来的国母,待今年圣寿节后,便入主中宫。
是以满朝臣子都不免小心掂量起墨公话里的分量。
墨太傅明面上虽未替长公主陈情,可一句“司天台借舞弄天象玄虚,欺君『惑』主”,就够人咂『摸』内涵了。
——既然司天台欺君之罪,那么长公主的作为,难道非但无过反而功不成?
先前还怒发冲冠的皇帝,不知是否出于给未来皇后面子的考虑,态度竟也模棱起来。
那些不以为然又无从反驳的笏臣,便将眼神盯在梅鹤庭身上。
指望这位铁面无私的卿人,再站出来一次,说几句公道话。
谁知梅鹤庭的心思已不在这儿,他在本司做出的事不比墨太傅动静小——
一日连决十案,皆是该当判斩的命案,郁郁血腥,惊煞了衙院上。
怪事年年,怎么今夏就分外多起来了?
谁不也不知一向稳重的梅人吃错了什么『药』,梅鹤庭当真要做什么,也无人拦得住。崔锦衣亲自找过他一趟,觑见那张冷白沉寂的脸,哪怕官一级,心里也打了个突。
他好拐弯抹角地点拨:
“长生啊,公事是处理不完的,稳扎稳打方是为官之道。”
“官无长,唯尽心而已。”
梅鹤庭回了一句圆融话,转头,又眉目晦漠地去通宵阅卷。
姜瑾心知,公子看的不仅仅是公门卷宗。
他是那日后来,才得知长公主患上了当年柔嘉太皇太后的病,骇在当场,当晚眼皮跳了一整宿。
而公子爷连这几日,前半夜审卷,后半夜翻医书,五更天又要去上朝,白日再在衙门坐堂一天——人又不是鹰,就算是海东青,也经不住这样熬法。
眼睑的青影还是看得见的,至于他整个人沦为冬日背阳的苍山,话眼见的,气眼见的沉,这些变化却是冻浦的寒伤,碰不得,劝不得。
一劝,他必定抬起漆沉的眼睛,无一丝情绪地盯你问:“几条了?”
现姜瑾最害怕听到这三个字,缩肩回道:“抵……五条了。”
眼见公子皱眉,姜瑾无可奈地诉苦,“公子明鉴,廿年以上的实不常见,十能存一已是不易。”
每当这时,梅鹤庭便不再言声,灯烛照他的侧脸,曳出一片夜『色』般的噤默萧瑟。
他将目光重新投回书上,抚那些朱砂小字,一页页翻过。
姜瑾心疼主子,御史中丞却不管三七十一,这位是一块砖,谏议封驳哪样需要往哪搬,闻风而动,在朝上表示梅卿过于重效绩、急求成,造的杀业太重,恐犯造物之忌。
可惜这一回,没司天台的僚友援应他了。
十颗重罪犯的脑袋在西市口并排斩落的时候,那群灵台郎还伶仃仃地徘徊在倒塌的司天署外,活像一群没娘的小可怜儿。
朝堂上烽火狼烟,对昭乐长公主的作为争来吵去,没个定论,到后来仅『逼』出唯一的共识:
司天台好歹得重建起来吧,毕竟是天家的体面,三省六部缺个茬儿算怎么回事?
恰在这当口,长公主府的长史向工部递了张账单子——不就是重建么,这钱公主府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