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和大海领了钱后,一边走一边低着头、乐呵呵地数着一张张崭新的红票子,刚正蒙头走着,却被工头一把拉住了。工头道:“等等!你在这里站会儿,马上电视台的记者还要拍个大家一起吃散伙饭的镜头,你留下!”刚应了一声,就站在一旁数起票子来。数完钱,刚把右手伸进裤兜摸了摸,当手指完全触碰了一遍裤兜,确认裤兜没有开线或是漏洞后,刚才把刚领的钱塞进裤兜里。刚抽了根烟,靠着墙角站在一边,看着工人继续排着长队领钱。远处,工地的厨师提着一个大塑料袋走进了一个工地办公室,没过多久,厨师又提了几打啤酒走进了办公室。
工资还没发完,工头就在刘队长的安排下嚷嚷了,“还没领的,下午领吧,张记者时间很紧,还要拍别的镜头,不能耽误时间了。”工头又点名叫了几个工人,就喊了一声刚,十几个人就在刘队长、工头的带领下,一起走进了一间工地的办公室。
此时工地的办公室里已经没有过去的长条桌了,眼前是一张崭新的圆桌,圆桌上摆了几瓶啤酒和八盘凉菜。工头让大家坐下来,道:“你们就在这里吃吧,这是散伙饭,明天你们就回老家了,大家一起喝点酒,好好庆祝下,等会张记者让你们怎么样,你们就听他的指挥吧。”那站在工头一旁的张记者,这时也把摄像机从肩膀上拿了下来,一只手提着机子,一边又在办公室里看了看,道:“这里没有灯么?”工头道:“有!有的。”说着就走进办公室,把灯打开,记者又道:“你们等会再吃啊!我先调一下白平衡!”
记者在办公室里让工头举着一张白纸,扛着摄像机对着白纸拍了好一阵,然后对工头道:“好了,这条新闻是送新疆台的,可不能偏色。”工人们坐在桌子边无所事事,就自己打开啤酒,分别盛在杯子里,等着吃饭。
刚时不时看着记者,时不时又看会儿眼前的凉菜。摆在桌子上的有八个凉菜,分别是:凉拌牛肉、油炸花生、凉拌羊肚、凉拌海带丝、烤鸡块、泡菜、凉拌萝卜丝、凉拌腐竹。这时,刚只听记者道:“大家自然点,现在就边吃边说吧,不要当我在这里,表情一定要高兴点,这样拍出来效果好!”
听到此话,刚才还在咋咋呼呼说话的工人,这时也不说话了,大家拿起筷子,目标直指为数不多的三个肉菜。记者拍了会儿,道:“谁提议喝个酒吧?”站在一旁的工头就指着正在吃菜的张先余,道:“老张,你嘴巴最会说,你来提个议!”张先余听了话,也毫不胆小就不慌不忙地站起来,道:“今天我们忙乎了一年,发工资了,老板对我们好,还给我们准备了一些酒菜,给我们送行,来大家喝一杯,我们共同祝愿老板财源广进,也祝愿我们明年一起接着发财!”大家就一起举起一大茶杯啤酒,互相碰了下,把啤酒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刚边喝酒边注意到,此时,张记者扛着摄像机露着的半个脸现出了微笑的样子。喝了会酒,工人们又在记者的指点下,对着镜头,唯唯诺诺地说了几句感谢老板感谢政府的客套话。
拍完这个,工人们已经几杯酒下肚,酒桌的气氛也活跃不少,也不管有没有记者在场,都互相嚷嚷着提起酒来。记者就走到刘队长旁,道:“刘队,你说几句吧?”那长得五大三粗的刘队听到记者要采访,赶忙推起手来,道:“哎,这,这,我可不行,你把工人都拍了就行了嘛,我讲什么呢?”记者道:“刘队,今天你不来,我也不采访了,我采访了,你不说,这个新闻就没啥意思了,”站在一旁的工头也劝刘队要说几句话。
那刘队本身就想说,之前的推辞其实只是客套,但是当刘队真正面对眼前那摄像机的镜头时,却坑坑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了。记者对着刘队拍了5遍,不是说错话,就是刘队说到一半就忘词了。于是记者有点耐不住性子了道:“刘队,你静静,这样你让后面的工人们慢点吃,不要吃完了,你还没说完呢,背景就没法拍了。”
刘队此时急的头都快冒汗了,他掏出一根雪莲王,给记者递了过去,自己也抽了一根,一边还不住地说:“我这人呢,一见摄像机就紧张,不知咋回事?”记者站在一旁道:“别急,慢慢来,想好了,一次说完!”刘队抽了会烟,又对工头道:“你给我弄瓶子白酒,我喝点酒,兴许发挥正常。”没多久,工头就拿了一瓶伊利老窖走了过来。刘队拧开酒瓶盖,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对记者道:“现在来吧,我不紧张了!”喝了酒后的刘队脸上微微泛点红色,但是因为他是黑肤色,不仔细看根本也看不出红色来。记者简单交代了几句该说的话后,刘队又站在旁边嘴里嘟哝了起来。
当摄像机开始录制的红灯亮起来时,圆桌上的三个肉菜的盘子已经见底了,站在门口的刘队就以正在吃散伙饭的民工为背景,开始在摄像机前侃侃而谈起来。刚只听刘队道:“今年以来,我县不断加强劳动监察执法工作,有力地推动了劳动保障法制建设进程,使农民工的合法权益得到有效保障。进入冬季以来,我们深入每个施工工地,实地查看工人住宿取暖等情况,确保工人在冬季有暖房子住。目前我县多家施工工地已经停工,工人们都拿上工钱开始陆续返乡。今年以来,我们共受理劳动监察案件64起,结案64起,结案率100%,依法为761名农民工追回拖欠工资267万余元,有效维护了劳动者的合法权益及社会的和谐稳定”。
第二十七章 什么道理
听着刘队在那里高谈阔论,刚和其他的工人心里都很气愤,好在已经拿到工钱就要回家了,过去的就过去了,能忍的就忍了何必再去生那么多是非呢?当记者走后,刚和张先余又到工地外的超市里买了几瓶啤酒和几包咸干花生、涪陵榨菜,又继续喝了起来。大家边喝边议论:今天可是吃了顿带油的菜!虽说肉不多、菜不多,可毕竟还是用熬热的清油拌好的。这比平时干活时,吃的那些用水煮熟后,在上面撒了点明油的包包菜,味道怎么能够相比?
回到宿舍,刚就在酒劲的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盖上被子睡着了。没睡多久,刚被门外工人们和工头的吵嚷声惊醒了。刚起身下床穿上棉衣,循着声音走到发钱的地方一看,工人们已经把工头紧紧围住,大牛一只手扭住工头的上衣,道:“说好的停工时,结账,为什么不结?!”那工头也不急,摆出一副十分无辜地样子道:“给你们说了,老板说今年他赔了手头紧,早晨发的就发了,没有发的,明年一定全部结清!”这时人群里有人道:“明年我们就不来了,就是来了,到哪里找老板要钱?!没钱我们怎么回家!”就在大家争执不下时,工头的手机响了,工头顿了顿,给大家说:“钱是在我这里发,你们不要急,我先接个电话!”然后又看了一眼大牛道:“你的手就先松开吧。”众人就停下声音,这时只听工头在电话里嗯啊了一阵子后,把手机一合,道:“好了好了,老板刚来电话了,今天他筹到了些钱,明天就给你们发!我这就赶紧到他那里拿钱!”工头转身离去时,众人半信半疑地望着他的背影,大牛愤愤地道:“明天要是再不发钱,我们就找县委书记!”大家愤愤不平地回到宿舍后,刚和大海才知道,在小山乡巴渝村一组只有他们两个人拿到了工钱。
已经连续四天没有见到工头的身影了,这几天工地上没拿到工钱的30多个民工十分恼火,工头的手机一直无法接通,也没人知道赵老板的电话。不仅如此,工头消失的第一天,工地的厨房也关门了,大家这几天只好自己在外面买了馍馍和咸菜填肚子。这几天里,刚想办法把手机充好电后找到了叔叔的电话,又在公用电话亭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了叔叔,叔叔给刚说,自己的钱拿上就行了,其余的人拿不上钱他也没办法,赵老板能按时给你工钱,就是已经狠给叔叔面子了。叔叔还给刚嘱咐:这样的事不要太挑头,要是在新疆继续打工,还是要靠自己想想其他办法。
想起叔叔,刚的心里十分矛盾。刚心道:就是自己没有拿上工钱,也绝不会投靠叔叔干骗人的营生。这几天,刚一直在奎干镇农贸市场门口看着各类出租房屋的小广告。工头消失第五天后,那些没拿上钱的工人们终于忍无可忍到奎干县县委找县委书记去了。
找县委书记,刚本来是要去的,但是早晨醒来,刚才发现军军发烧了。十点一上班,刚就抱着军军打了两元钱的出租车去了县医院。在医院挂了几瓶吊针后,刚又让军军躺在并不温暖的被窝里,再三嘱咐军军不要乱跑,躺着睡觉就行了。从宿舍出来,刚又看了几间出租屋,条件好的价格太贵,条件不好的又基本住不成人。走了几家后,刚终于找到了一间40平米两间房子的平房,100元一个月的房租对刚来说,还勉强可以接受。交了100元钱的房租和100元的押金后,刚拿着钥匙十分兴奋。
回到宿舍,看着军军难受的样子,刚又难受起来,心道:娃娃这么小,和大人一样吃,吃也吃不好,受了不少罪啊,一边想着,他一边低头亲了亲军军道:“宝贝,今天咋们吃点好的,给你补补?”军军一听好吃的,来了精神,道:“什么好吃的?”刚道:“牛肉面!”父子俩于是一同乐呵呵地面对面笑了起来。
看到儿子生病,想起刚才看病时花去的100多元的药钱还有军军难受的样子,刚的心里就十分自责和难受,作为父亲,他一直想给军军常人一样的学习生活条件,但是,他是农民工,他不能,也只有在生病时,让军军在寒冷的冬天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他负罪的心灵才会稍稍有点平静。吃饭时,刚把自己碗里的几片碎肉又夹到军军的碗里,军军看也不看,只顾自己低头吃面。
回到宿舍,刚赶紧问起今天找县委书记的事情来。大牛等人就咋咋呼呼地说了起来。原来,30多个农民工刚走进县委政府的大院,就被院子门口信访局办公室的干部拦下了。大海他们说明来意后,信访局的人说,这样的事情如果找县委书记,那县委书记还办不办公了。于是,大伙就坐在那个烧着炉子的屋子里,喝了几杯茶,认真听了下信访局干部的说法。按照信访局干部的说法,一周后这件事情一定给答复。于是大伙没见到县委书记又无奈地回来了。
刚已经很少出门了,除了一次性上街买点馍馍和咸菜,其余不敢出门,因为外面太冷。冬天的奎干县,几场雪后,气温刷地降到了接近零下30度,这样的温度,不要说上街就是呆在没有热气的屋子里都不知道有多冷。这样的天气里,窗户已经是白白的厚厚的一层霜花,如果屋子太冷,房顶都会结出白色的霜花。
一周的时间里,刚已经和军军搬进了自己的出租房,虽说房子一样没有生火,但是这个土块垒砌的平房再怎么样也比工地简陋的宿舍强很多。除了刚,小山乡巴渝村一组一起来的村民计划拿上钱都准备回老家了,这几天,他们时不时过来看看军军和刚,虽说刚没有好酒好烟款待,但是屋子比起工地的宿舍还是热乎许多。房东租房时,还准许刚可以烧点以前剩下的一点煤。于是大家来时,一起坐在用空心砖搭着木板组成的床上,刚就把炉子架起来,撂上几块煤,再放点灰,让房子多少有个热气,大家在温暖的屋子里一边打牌一边聊天好不热闹。这时,刚还常常给大家散着一元钱左右的红雪莲香烟,大家一边抽着烟,一边或是逗着军军开心。每当此时,军军似乎很不高兴,刚一直以为军军是想回老家,也没太在意。一天早晨醒来,刚才发现军军闭着眼睛,怎么叫也叫不醒,刚心里咯噔一下,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抱起军军向屋外走去。 。 想看书来
第二十八章 一群老鼠
刚急死慌忙地抱着军军要去医院,可还没走到门口,刚就听到军军“咯咯咯”地笑声了,刚见到军军的样子,又是高兴又是生气,把他撂在地下道:“你这个小家伙,还会骗人了?!”军军瞪着一双大眼睛,道:“爸爸,很久你都没抱过我了,我这样就是为了让你抱抱啊!”听了军军的话,刚的眼里不觉又湿润起来。
一周的时间里,在出租屋住了没几天,刚就开始找工作了,只要能挣钱的,他都可以干,但是对于只有6万多人的奎干县来说,冬天一个民工能找到工作的确很难。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刚只好在家里吃老本,他买了点面粉和清油还有基本的做饭家什。刚在家里呆久了,这才发现,这个屋子里老鼠是出奇得多。刚一直在想老鼠洞究竟在哪里,把洞口堵住老鼠自然就少了,但是,在仔细查看后,刚才发现:原来现在租住的房子是上世纪50年代,俄罗斯人在奎干县盖的俄式建筑,这些用土块砌成的平房内,不仅墙厚,而且还铺着厚厚的木板,时间久了,老鼠在木板下串巷打洞自然是轻车熟路。无奈之下,刚只好见到老鼠就打,但是对于那些已经不害怕人的老鼠来说,极其聪明的它丝毫不会因为死了一两个同胞而有所顾忌地停止行动,依然我行我素,有时甚至在刚和军军的枕头下产子坐窝,这让刚十分恼火。
刚于是到市场里买了老鼠药和老鼠夹,甚至按照同村村民的主意还捡了几个啤酒瓶子。一切准备妥当,刚的灭鼠行动正式展开,在执行行动的那一刻,军军总是极其兴奋地和刚站在一起,时不时还很乐意地给刚出主意想办法。刚注意到,在炉子旁边的火墙后面有个很小的缝儿,老鼠经常半夜三更从火墙后面的缝里爬出来,顶着三角形的脑袋和长长的胡须,贼头贼脑地,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四五个老鼠爬出来后,就开始在刚的床板下面叽叽歪歪地开会了,而这个时侯,刚就和军军身体蒙在被窝里,头却露在被窝外面静静地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到那黑色或是灰色的老鼠,刚的心里一阵恶心。按照大家的主意,这个地方如果放老鼠药,老鼠未必吃,最好是在啤酒瓶子里放点油,利用火墙和木板之间的高度,把啤酒瓶口对着火墙后面的缝儿,让老鼠出来时,首先闻到香喷喷的葵花瓜子清油的味道。对于那些有破洞或是平坦的角落,刚则撒了些老鼠药,或是放了一个老鼠夹,上面撒了点馒头。一切准备就绪,刚和军军就在寒冷的冬日里,裹着被子睡着了。
入夜,刚没睡多久,就听老鼠夹“啪”地一声合上的声音,刚也没管继续睡。早晨醒来时,刚才发现军军已经醒了,正好奇地在被窝里看着啤酒瓶里的一只老鼠。刚道:“你怎么醒得这么早?”军军说:“爸爸,我在这里看老鼠已经好久了,我晚上有心事早晨就睡不着?你说酒瓶里的老鼠可以爬出来么?”听了军军的话,刚不觉笑了起来,心道:锤头大的娃娃有什么心事,无非就是好奇老鼠而已。刚起身,拿起床下面的啤酒瓶,看了一眼啤酒瓶里正在叽歪乱叫的一只老鼠,道:“它能进来就出不去了,因为瓶口小,瓶子又是斜着放的,所以它爬不出去。”军军道:“那不饿死了?”刚道:“这房子这么多老鼠,你不饿死它,还让它吃我们的面粉不成?”刚把瓶子放好,又穿上衣服,看了看放老鼠药的角落和老鼠夹的地方。那些在麦子上染了红色的老鼠药有的已经吃光了,有的有吃过的痕迹,再看那合着的老鼠夹,竟然把两只老鼠打成了四段,甚是血肉模糊。刚高兴地看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