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华此去的城市是多伦多。三周以后,他发来了第一封给提娅的邮件。全是英文,提娅知道他的电脑里一定没有汉字输入。提娅还是借助于词典读懂了。
他现在陷入了困境,因为亚洲金融风暴的影响,整个北美经济也在下滑,所以加拿大进入了失业的高峰时期。他已经找到的原来的一个IT项目,也因为大环境的原因不得不中途搁置,他又一次在大规模的裁员过程中失业了。
他从一所较大的合租房中搬了出来,住进了一个居卫合一的一间房子里。期间他还去了一次美国的加州,试图应聘到一个国际石油公司,但是最终还是以落聘告终。现在从国内平均每天就有一百人移民来加,而且还不断有海外的移民或留学人员来到这里,就业率低,失业率高。
他现在靠着女儿每月的一百五十加元的牛奶金生活。女儿虽然已经上学,但是逢节假日依照加拿大的相关法律,必须有成人来监护,所以他感觉到分身无术。
他在信中直白而诚恳地希望提娅能够早日作出抉择。而且他特意提到年轻女士在加拿大可以轻松地找到一份打工的工作,主要是进日资的企业做车衣工,一般情况下一个人工作就可以养活四口之家。
依照他EMAIL中的电话号码,提娅打了一个只有十分钟的国际长途,提娅忘记了时差,打过去时正是那边的午夜,因为声音传速的原因,提娅感觉两个人在交流的时候有点像两只麻雀在逗嘴,一种人在天外的感觉。电话那边方清华的声音越发的柔弱,提娅的心被攥紧了。她淡淡地问些类似于吃的好不好,孩子怎么样的枝节问题,唯独避开了关于自己的话题。她的情感升温似乎只能停留在文火炖老鸭的层面上了,她不敢再轻易打开自己的心扉让谁进去。
圣诞节即将到了,提娅还是准备为这两个身在异乡的人送上一份礼物。提娅特意去赛特商城为其八岁的女儿挑了两件漂亮异常的新版童装,和一张新年的纪念贺卡。她还特意为方清华选购了两件鳄鱼的品牌体恤。
在邮局寄出时,她还特意问了一下哪种邮寄方式更快,因为她希望方清华能够早日接到这份心意。空运费用正好等于她所购商品的费用。
办理邮寄业务的小伙子都说:这个情可真是无价。
她随口说了一句,唉,什么情不情的。
面对身材矮小甚至有些柔弱的方清华,提娅甚至有时会莫明其妙地产生一种拒绝,她觉得从心态上她已经很难把好男人真正地从自己所看到的那些男人中区分开来。她经常想到小时候打家具的情景。木匠师傅会在原木色的家具上刷完某种颜色的油漆后,再分次涂上一种透明的叫清油的东西,说这样可以保证家具的颜色光亮更持久,而且防水耐蚀。她现在感觉自己已经成了那刷了清油漆的家具。
她经历过一次一见钟情,那种感觉如同一阵疾风,破碎了她很多美好的东西。现在她更相信日久生情。她在网上发了一篇心情日记《找个老丑男人做丈夫》。
“……把爱交给心灵的天平,不再艳羡于花前柳下的那种缠绵风景。在平常的日子里,和一个平凡的人平静地牵手,也许不再有怦然心跳的浪漫,甚至有太多的缺憾让周围的人去品评。如果能同看西下的夕阳,让携手慢跑构成人生的一种风景,即使相对无言,也能有一种感觉在眼与眼之间心与心之间的真情流动,那种感觉是懂你或你懂,是一种可以永远托付终生或历尽风雨后无怨无悔的练达。老需要一定的素养来匹配,丑需要一定的内涵来诠释,如果你个性坚强如果你历尽沧桑,如果你又老又丑,也许我们真的有缘……”
她的独特的心灵悟语引来了很多自称又老又丑的男人。在读了一条又一条自我感觉良好的留言后,提娅感觉这些男人真的很是老丑。她不觉暗笑网络间人性的苍白。
提娅偶尔地也会到娱乐城来客串一下。但是她基本上已经不讲任何笑话了。
地铁车厢里,提娅疲惫地靠着车门倚在那里。她看上去特别累,手中是一袋刚刚从图书大厦买来的几本书。电脑课明天将彻底地结课了,她准备再报名参加商务英语班的学习。
公主坟下车的人很多,提娅坐了下来,座位上一张被废弃的法制报吸引了她,翻到第十二版“法制故事”一栏时,一个赫然《梦断“移民”路》的标题吸引了他的眼睛。
这是一个征婚者口述的故事。主人公叫王静(化名),北京人。在一年前她曾在网络上发布了征婚广告,结果引来了众多追求者。后来她选择了其中一位将移民去加拿大的张姓先生,并和这个离异带着小孩子的男人恋爱并同居了三个多月。在此期间,那位男士分别以办移民手续为名从她的手中拿走了四万多人民币,最后则以他和孩子先过去等安顿妥了再带她一同过去为借口,先行去了加拿大,接着他又以找不到工作等原因从王静手中拿走了四万块钱。王静一直在等待着那边的消息,但张先生却一再地以移民局有新的规定出台,提高移民入境门槛为由一再推托。直到有一天,王静发出的邮件被一封封退回,那边的电话打过去时已经换了主人。王静才知道这是一场悉心布下的骗局。
文章的最后,王静提醒那些准备一心想远嫁国外的女士们提高警惕,不要误入征婚者变相敛财的圈套。
提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有想到,移民也可以成为婚姻欺骗的一种手段。而且其中张姓先生的情况,会不会……她仔细看那张压题的黑白照片,尽管是张远景照,但她依稀感觉那就是方清华。提娅感觉到了自己心脏强有力的收缩,一阵强似一阵。她揪住了胸口。
不可能吧?这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在六、七、八月份,而方清华还没有出国呀。再说方清华是看了节目来找自己的。他从没有和自己提钱的事,甚至前几天还在讲有人发信要给他十五万要求假结婚出国呢。他既然是高级知识分子,怎么可能用结婚移民的办法来骗女人们的钱,那他在那边到底做什么,孩子难道一直是他的掩体?
细细想来,提娅因为没有太认真地对待这份感情,连方清华的行止都不知道,听他说是租住在阜石路的一处二居中。而且自从他离开后,那个固定电话就早已经易了主人。
男人?孩子?移民?丧偶?出国,然后再回国,找老婆……
其实正如编辑在王静案例后所加的编者按中评析的,这是中国新生移民中一种特殊的“漂”现象。他们没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到国外后又因为自己的年龄与知识老化等原因很难快速地融入那个社会,于是一些人宁可穷困潦倒也不愿意再回国来,于是就有了这种借移民而生的犯罪。
外面的人不想回来,里面的人总想出去。尤其是一些势利的女人们则削尖了脑袋往外走。于是在需与求之间,就有了这高智商的欺骗。
提娅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有一种木木的感觉。
提娅心慌意乱地回到家里,看看表,差一刻不到六点。提娅没有细致的推算时差,但她猜想多伦多时间应该是凌晨四点左右。这个时间方清华一定是在睡觉。打还是不打?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胸口一阵阵地犯堵。
打!
“HELLO……”一个女人的声音。提娅以为拨错了电话,慌乱地把电话挂掉了。她拿出方清华的电话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查对,没错。莫不是自己听错了。接电话的人是……提娅的心一下紧似一下“嗵嗵”地跳,她按键的手有些抖。
依然是那女人的声音。提娅问:“请问方清华在吗?”
那位女士似乎很不乐意美梦被扰,生硬地用湖南话反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