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闲话间,门房小厮紧赶着一溜小跑冲了进来,跑得急,脸上挂了都是汗珠,却止不住笑,道:“暄王殿下,京里快马送来的。”说着将封手书递给姜辞,手都在微微颤抖。
姜辞面色一变,和姜亮都忙迎了上来。
手书里没有信函,就是一页纸,上面印了两枚红通通的胭脂小脚印。
慕容雎春末夏初之际,出生在长乾都。听说是容毓刚给姜辞写了信,调侃孩子懒惰不肯出,当晚便阵痛起来,满府上下忙慌慌了一整夜,总算在骄阳初升时分诞下了个女婴。
这算是他们这一辈的第一个孩子,慕容狄爱得不行,闻说容毓生产,险些连早朝都不上了,一下朝便往选王府赶,抱着小侄女就不撒手。
孩儿生得灵秀可人,玉雪团子一般,不怕生,慕容狄抱着的时候还咯吱咯吱直笑。慕容狄贴着侄女肉嘟嘟的小脸,乐不可支,传了文房来给孩儿赐了国姓慕容,特封长嬴郡主。雎字是容毓亲起的。
在长乾都,夏日里的白昼总是分外地长,容毓出了月子便不喜欢再待府里,穿了单衣缓带抱着雎儿在北市街上转悠,漫不经心地看明日路途上还需要打点些什么。慕容雎怕热,被容毓抱着时却缩在怀里出奇地乖巧,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是盛了星斗,好奇地盯着容毓看。
走了一阵,大约路上该备的东西都备足了,除了换洗的衣物和足够的吃食,还整整备了辆大车的箱笼,尽是给慕容雎的东西。慕容狄听闻他们准备向灞州启程,万分不舍却也再无理由挽留,只得闷头给足了赏赐,连他们出行用的车轿也破例赏了皇家最高的规制。
蓁淑太妃早在容毓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便被慕容狄恩旨放出来了,说是照看容毓的胎。她原本就是先燑王妃,后被慕容漓强占,如今既出来了,大家也都心照不宣,自是没有再回到那深宫大院里的道理。因而慕容狄便在不久后宣太妃抱恙,再隔一阵便传了死讯,将个空棺封着送入皇陵。
如今她也已然不再叫“淑太妃”,而是又恢复了自己本来的名字,容榭。
容毓想着想着出了神,盯着这自己生长了二十多年的长乾都,熟悉的街巷渐渐被落日熔了进去,心下生了几分感慨。许是他站久了,慕容雎感到无聊,奶生生地呜呜了几下,动了动小手脚。容毓回过神来,低头看向她,心底忽而化开一片难以言说的温柔。
他轻吻了吻雎儿软嫩的小脸,笑道:“走吧。明儿爹爹带你找爹爹去。”
灞州一如从前那般丰饶繁华。
昭王仪仗盛大,车马部众较多,因此走得便比较慢,十多天了才趟过苍河江进到灞州地界里来。又走几日,途经了樊县,容毓特叫停下来歇息,自己让乳母抱了雎儿下车活动。
再前行不到两日的路程,便会到灞州郡府颍都了。
拾级而上,登临樊县城楼头,容毓扶着楼头横木凭栏而望,一片熟悉的沙土味夹着几丝残余的铁器的气息。樊县城外一片黄土,依稀可以看出去年与姜家军厮杀的痕迹,尚有些临江阵的遗骸埋在土里,被风沙渐渐刮没了锋刃。
当初第一次在此地见到姜辞,当初只想着俘获一个少将军,回去慢慢策反最后为他所用。任谁都没想到会发展成如今这模样。而最终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最开始时的这片土地,带着他们的孩子。
忽听不远处一阵清脆的马蹄,由远及近。
一名少年将军身披圆罗银凯,胯下白驹,从颍都方向踏着烈烈朝阳朝他们驰骋而来,阳光铺在他的身上,像是会反光,亮得有些刺目。
容毓却抿嘴轻笑,不错眼地看他。
少年将军也看到城楼头,那纤细美艳的身影,一袭火红色纱衣被灞州特有的风扬到半空猎猎飞舞,犹似燃烧着一团烈焰。临到了城下,他提缰束住了马儿。
城上城下,两人眼中似拉着甜腻腻的糖丝,深深对望着。片刻,忽不约而同地都笑了起来。
一如当年模样。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