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钟低头红了脸:“业师去年已经病故,父亲又年纪老迈,残疾在身,公务繁冗,因此尚未议及再延师一事,目下不过在家温习旧课而已。”
贾蓉听了言外之意,笑道:“自己独自温书哪会有进益?延师之事就由我细细查访。只未得名师之前,可在我家族学中读书,方得两便。”
秦钟欣喜,巴巴看着可卿。可卿沉吟半晌,对贾蓉道:“此事拖累你尽快办好,只要访的名师,束脩之类自有我父亲置办。”
贾蓉点头答应,秦钟即拱手谢道:“多谢姐夫!”可卿借倒酒遮掩尴尬,“外头安排好房间,你快去吧!记得不要乱跑乱逛,若是冲撞了,要你好看!”秦钟赶紧答应,随丫头出去了。
可卿轻叹口气,这个弟弟也是不省心的,但凡上进一些,她与父亲也不会为此忧心忡忡。她见贾蓉仍在喝酒吃菜,冷哼一声,“钟哥儿已经走了,你也可以走了。”
贾蓉丝毫不恼,笑道:“可卿不必如此。等我吃完这些,自然就走了。”可卿又要说话,贾蓉添了一句,“父亲经常教导我们,要勤俭持家,浪费可耻啊!”
可卿发作不得,生生气的俏脸涨红,“把这些都搬到你自己屋子里去!”
贾蓉仍是笑呵呵的,“我就走,你让瑞珠收拾一下。”他凑过来想拉住可卿的手,可卿却转身走开,并不给他机会。
瑞珠等收拾完桌面,房中只剩贾蓉与可卿二人。
贾蓉半晌无语,最后才对可卿道:“还记得父亲准我纳妾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可卿一愣,不屑道:“你说过什么话?我怎么记得?”
贾蓉故作轻松:“我对你说:适时放手,对我对你都好。今后你还是我妻子,以后我不会干涉你的。”
可卿闻言腾的站起,怒道:“贾蓉,你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明白!不要遮遮掩掩的。”
贾蓉忙关上门,“我的小姑奶奶,你小点声!生怕别人听不见?”
可卿冷笑道:“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还在怀疑我和公公,既如此,你趁早把我休了好了!省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闹腾!”经过丛绿堂的刺杀与宁安堂的风波,可卿早已无所畏惧,大不了天香楼上一丈白绫就是她最后的归宿。
贾蓉慌忙解释道:“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咱们虽然面上是夫妻,但实际形同陌路。这两年也苦了你,我……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可卿摇摇头,心中却多少能够猜测一二。
“嘿!”贾蓉跺着脚,急道:“你怎么不知道呢!我是说,那个……”
可卿睁大眼睛看着他,他不会真的……
果然,贾蓉咬牙道:“罢了罢了,我直说了吧!我知道父亲喜欢你,既然我们有名无实,我不介意你们……”
话未说完,可卿怒容满面,扬手就要抽贾蓉的耳光。贾蓉一把抓住她的手,怒道:“你听我说完!我只是不想你守活寡。大家都知道我喜欢男人,冰儿、清儿只是意外,你懂么?”
可卿眼中含着泪水,愣愣的说不出话来。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可卿幻想过很多贾蓉和她摊牌的场景,有哭闹的,有暴怒的,甚至还有持刀杀人的,唯独没有想过,贾蓉竟然劝说自己与公公好的。她又急又恼又恨,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可卿只能任泪水从脸颊流淌。
贾蓉惊慌中用帕子给可卿擦眼泪,可她的泪水擦了又流,总是擦不完。贾蓉歉意道:“我知道我是混蛋,不配做你丈夫。你放心,我答应你,你无论如何都是我贾蓉的妻子,宁国府将来的太太。只要……只要你们不让人发现了,便好……”连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可卿还是呆呆的,贾蓉安慰道:“我知道你是好女孩儿,府里一刻也离不得你。父亲那……不为别人,就当是为了我,好么?”
可卿忽然伏在桌上痛哭。这是一种被放弃后终于解脱的宣泄,也是徘徊在道德与良心之外的悔恨。
所谓人至贱则无敌。贾蓉真的变了!他长叹一声,神色变幻的看着哭泣的可卿。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但他还是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当他走出去的那一刻,他终于想通了。父亲为他挣来一个世袭的伯爵,还有庞大到足够他挥霍一世的家产,只这一点,就让他超越大多数勋贵子弟。古语说的好,人贵知足!又说知足常乐!那边二婶子说的,虽无实据,但空穴来风,岂能无因?恐怕只是掩饰的好罢了!与其父子、夫妻都陷在猜忌之中,心里埋着一根刺,不如干脆放开手。
所谓女人如衣服,随他们去吧!只要我将来继承了爵位,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莫说十二钗,就是二十四钗,夜夜做新郎,谁又能指责我?贾蓉自我安慰,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舍不得媳妇,得不到官爵!一切都在忍字之上!
可卿哭了一会,估计贾蓉走远了,才擦了眼泪,又重新描眉梳妆起来。既然已经不爱,又何必装模作样?贾蓉啊贾蓉,你的无耻已让我彻底死心了。
第八十一章游园姨妈心乱
次日,凤姐与惜春领着众姊妹坐了车,进入宁府。早有尤氏与可卿两个,引了府中姬妾丫鬟媳妇等接出仪门。尤氏见薛姨妈与宝玉也在姊妹当中,忙上前见礼。薛姨妈笑道:“知道你们这里有个园子,上次有事没来,只听得宝丫头她们讲如何如何好,早就想来看看。因此这次我不请自到了。”凤姐也在一边附和:“是我拉着姨妈来的。姨妈先还不肯,我说珍大哥哥,大嫂子都是好客的,必然不会把你赶回来。”尤氏笑骂道:“你们听听,从她嘴里还有一句好话没有?原只是咱们娘们随便逛逛,姨太太能来,是给我们天大的面子,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指着凤姐,“下次我单请姨太太过来,便不请你了。”凤姐作势冷哼道:“你不请便不请,难道惜春妹妹不能请我?”惜春见她们说得有趣,也笑道:“都是一家子,难道没有帖子,凤姐姐就不来了?”众女又打趣一阵,方才接过话去。
尤氏教李纨携了众姊妹先行,专请姨妈入上房暂歇。凤姐携了宝玉跟随进来。才及落座,宝玉只在可人、银蝶和可卿身上瞧。她们美丽端庄,与诸姊妹又不同。他以为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自见了这边几位出色的女子,先前所想竟然是错的。女孩儿即便真的嫁人,只要存留一点真性灵秀,便未必不能再现光华。是了,古往今来,有多少贤女青史留名,令人敬佩?我还是过于偏颇了,该死该死!只可叹如此清净女子落入此泥淖之中,着实可惜可恼了。凤姐知他痴性,也不揭破。
可卿献过茶,凤姐道:“你们巴巴的请我们来,有什么好东西孝敬,就快献上来,咱们好去园子玩。”尤氏可卿未及答话,可人、银蝶就先笑道:“二奶奶今儿不来就罢,既来了就依不得二奶奶了。”正说着,只见贾蓉进来请安。宝玉因问:“大哥哥今日不在家么?”尤氏道:“出城与太爷请安去了。可是你怪闷的,坐在这里作什么?何不也去逛逛?”薛姨妈听贾珍不在,心下失落,这登徒子倒是选的好时机,她就是有一肚子机谋也无从施展了。
可卿笑道:“今儿巧,上回宝叔立刻要见的我那兄弟,他今儿也在这里,想在书房里呢,宝叔何不去瞧一瞧?”宝玉听了,即便下炕要走。姨妈凤姐都忙说:“好生着,忙什么?”吩咐人小心跟着,别委屈了他。凤姐因说:“既这么着,何不请进这秦小爷来,咱们也瞧一瞧。难道姨妈和我见不得他?”尤氏笑道:“罢,罢!可以不必见他,比不得咱们家的孩子们,胡打海摔的惯了。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乍见了你这破落户,还被人笑话死了呢。”凤姐笑道:“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话就罢了,竟叫这小孩子笑话我不成?”贾蓉笑道:“不是这话,他生的腼腆,没见过大阵仗儿,婶子见了,没的生气。”凤姐道:“凭他什么样儿的,我也要见一见!别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带我看看,给你一顿好嘴巴。”贾蓉笑嘻嘻的说:“我不敢扭着,就带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