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这个称谓对我而言,似乎仅仅只是一个名词。可冷不丁听他说起,倒有些好奇了:“那你,想问他什么?”
“想问,就问问他,你家隔壁,是不是,真有个信天主的大叔。” 他紧皱着眉头,似乎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几个字实在是难以启齿。
我哧的笑了出来,道:“什么?都过了这么多年,真难为你还记得!”
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其实老十四也说过,你不但会西洋人的话,还知道那么多的西洋的掌故,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普通的宫女。”
“所以我想,也许你跟我说起过的隔壁那个信天主的大叔,会不会也是得道之人,能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通晓未来。”
看着他那认真得几近滑稽的样子,我倒有些笑不出来了,一下子酸涩的想起另一个人,想着他会不会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想着我会不会愿意把自己的秘密倾吐在他的面前。
“你也坐下来吧,我想慢慢的讲给你听。”我避过他的目光,慢慢把自己浸在了回忆之中。
从我在现代的家一直到我的大学,从三百年后的阿真到下水救人的那个晚上…十四年了,我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天,我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束缚和羁绊,不用顾及古人的方式和习惯,用最真实的自我,来讲述那段听上去根本是匪夷所思的经历。
其间,十三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我,几次瞥见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却仍是压抑着没有开口。其实对他而言,眼前的我本就是个最大的异数,另外那些小小的疑惑,又算得了什么呢?
终于把我认为可以告诉他的事情一一叙述完毕,喘了口气儿,本以为会遭遇一连串的提问。等了等,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转头望了过去,十三半张着嘴,一双眼睛,仍旧直勾勾的盯在我的脸上,看那神色,有些困惑,又有些迷茫,不觉让我想起蒂姆?欧哈利第一次见到两根天线从马丁叔叔头上升起的情景。
“怎么,不认识我了,要不要给你找个放大镜,仔细研究一下?”见他还不说话,我忍不住开口哂道。
十三一惊,不过终于是回过神儿来,眨了眨眼,还有些犹豫地问道:“你说的这些话,可都当真?”
我耸了耸肩膀,对着他道:“如果你能想出更合理的解释,我一定承认我是在撒谎。”
他黑亮的眸珠再一次朝着我的眼睛直视过来,仿佛是想穿透一切,望见我心灵深处最隐蔽的角落。我们就这样对视着,直到他蓦的站起身,在亭子里不住地来回走动。
“我信你。”他一下子站住,目光却陡然变得犀利。“可是,为什么不告诉四哥,而是我?”
“要不是怕你变成廊亦舫的醉猫,害得人家孙太医没办法打开门做生意,我才不会说出来呢!”我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避重就轻,我是在问你,问什么不告诉四……哥……?”他竟然随着我的目光转了过来,故意拖长了声音。
“我…”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真要开口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也许,人总是在探索的过程中,才能寻觅到自己未知的快乐。我只希望,他心里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果像太子那样,早早就知道结果,难道就好吗?”
几缕莫名的神色从他的眼底一闪而过,随即换上一个明朗的笑容,道:“记得小时候从摛藻堂偷了《幽明录》来读,一心想着上要天台山去寻仙女,结果还被四哥训了一顿。这下到好,我们身不动膀不摇的,这仙女嘛,倒是不请自来了。”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这样开怀了,晚秋的暮色薄薄的笼罩下来,似又有一层朦胧的光晕萦绕着他俊朗的脸庞,我突然觉得分外的开心,因为,我所熟悉的那个潇洒自信的十三又回来了。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到来的时候,已经进了腊月。自从那一次在壶口告诉他我的生日是在腊月里,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陪我一起庆生。不过这一次…
腊月十八的一大早,高福儿就到了梧桐院,说是四爷陪着皇上回了紫禁城,今儿个就不过来了。心里虽有些郁郁,但也是无可奈何。再一次想起那个晚上的那一句“玉儿要时时记得,我是爱你的。”,可是天知道,为了他的一句话,我要花费多少的忍耐和毅力。
中午的时候,天申和元寿嚷嚷着要吃我做的八宝粥,亲自到小厨房煮了端过来,这两个小鬼却神秘兮兮的拿出一幅卷轴,说是送给我的礼物。打开一看,是一幅行书的《后唐望美人山铭》①,看那笔法布局,倒和四爷的字有几分相似。再瞧见落款,也就难怪了,原来竟是董华亭的大作。
天申趴在我的腿上,献宝似的一个劲问我喜不喜欢。
我伸手刮刮他的小鼻子,笑眯眯的问:“宝贝,是谁让你们送来的啊?”
弘昼一下子跳了起来,拍了拍胸脯正要说话。却被弘历抢了先:“是十三叔刚才送过来的,让儿子们呈给玉姨。”
十三?我这改过的生辰他又怎么会知道?还未及细想,就听见一旁的弘昼撅着嘴道:“四哥为何非要说出来嘛?十三叔不是说了,就算是咱俩送的。”
“那倒是,不过这副字十三叔看的跟宝贝似的,所以儿子想这么金贵的东西,一定还是骗不过玉姨的。”弘历得意地看了一眼弟弟,微笑着解释。
一下子又想起很多年前在木兰围场的时候,借着香光居士的旗号,让十三帮我讨字的情景,不觉笑了出来。可又想起他当初那么小器,怎么一下子变得大方起来了?
突然,一个很恶搞的主意从脑子里冒了出来,拉过两个小鬼,轻声问:“那十三叔府里是不是有很多这样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