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十三轻轻反问了一句,满是一副极不信任的口吻。
“当然,当然。”我忙不迭的肯定了几句,顺便岔开话题道,“当初还真没想到这么一片山明水秀的地方,竟然都是孙太医家的地方,看不出,他还是个大大的地主。”
“可不是嘛。”十三倒也不深究,接着话茬说,“瑞之祖上,便家资殷实,到了他这一代,倒是更加的发迹了。”
我不自觉地笑了笑道:“唉,早知道是这样,当初真不该这么快就答应他当老师,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报酬的问题,我也能攒钱买栋郊外别墅了,你说是吧?”
本以为他会大笑我财迷心窍,可等了等,却没有任何的回应。转过头,见他竟是怔怔的瞧着我,交杂的眼神里,仿佛欣喜,又仿佛是感伤。
我随手推了他一把,“都一把年纪的老太婆了,也值得你看得这么入神?”
他慌忙错开眼神,有些尴尬的说:“没,没有,只是很久,没见过你笑得这么开心了。”
真的是吗?
望着不远处蜿蜒于山间的溪流在断岩处陡然倾泻而下,自己心里竟也有些恍惚了。开心或者伤心,无非往事种种,有些记下了,有些遗失了,或者全部交杂在一处,不愿再提起。
“人家都说,上了年纪的人会变得心软,变得念旧,依着我看,你倒是越来越,硬气了。”他低着头,一副感慨万千的口气。
“瞧瞧,不过就是拿你的名头充充门面,又使了你们家些东西,就值得怡王爷下这样的考语?”我故意摆出一副轻松的口气,不想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如玉,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你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他并不抬头,只是语气却加重了几分,“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你这话,也忒绝情了吧?”
……
辩解的话已经顶到了嗓子眼,可望着他那落在阴影里越发显得晦暗的脸色,竟是一下子全都忘记了。
他忽然又若无其事的笑笑道:“想起当初在婉晶娜瞧见你的那一回,看着倒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儿,可一说话怎么就傻了呱唧的。后来又看你欢天喜地的整治吃食,心里便认定了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该是欣然答应的。只是没想到,自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儿,还没开口,就被你直截了当的倔了回来,碰了自己个灰头土脸……”
“允祥,你……”没想到他会提起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心底一软,竟生出几分愧疚。
“后来我总是在想,要是当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早早的吧你娶进门呢?或许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轻瞟了我一眼,继续自顾自地叨念着,“不过这世上,终究没有卖后悔药的。别人说什么千岁万岁,还不都是胡扯。人生几十年,一眨眼的功夫,也就过去了。只是想着,能多做些让自己也让别人开心的事儿,少些遗憾,也就知足了。”
“允祥……”我又低声唤了他一句,只是依旧不知该如何接口。瞧着他那满头已见花白的发鬓,眼角渐深的纹理,竟有些微微的惊惧了。雍正八年的夏天,眼前的生命便会走到尽头,然后是雍正十三年,那个人也会,也会……我已不能再往下想。
“其实,人有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总不是心里想的那样。”十三淡淡的,继续审时度势的补上了一句。
春日里明媚的日光落在身前的地上,那一丛丛嫩绿的草叶正快乐的破土而出。一个遥远的声音,似乎是在心底里寂静的回响……
是谁说过的,我所能做的,我真正需要做的,只是希望生命的每一天多一点阳光照亮天空,多一点鲜花盛开在路旁,多一点爱给自己所爱的人,多一点被爱温暖自己的心房。
恍然间抬起头,竟和不远处孙太医的目光对了个正着,那眼神,似乎有些闪烁不定,只一刹那间,便若无其事的挪开了。
①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这两句取自李商隐的《谒山》,全诗为:从来系日乏长绳,水去云回恨不胜。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
讲的是时间流逝无法阻止,其中麻姑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女仙,她自称曾在短时间内三见沧海变为桑田;由此认定沧海归属于麻姑,并想到要向麻姑买下整个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的意思是说,刚刚还展现在面前的浩渺无际的沧海仿佛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了一杯冰冷的春露。由此来体现时间消逝之快,比喻回首过去时的沧桑无奈之感。
其实我还看过一个更有趣的解释,文中的用意也是用它演化来的。相传麻姑是个能在短时间内能将沧海变为桑田的女仙,葛洪《神仙传》里说:有樵夫山中遇一仙女,自称麻姑 ,和他长遇长相知,携手不知年月。但此人不甘寂寞,重回红尘。在红尘中历尽苦处后,又想回去找麻姑,重回以往时光。结果,麻姑凝神一笑,只给他一杯冰冷的春露。
星辰碧落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抬眼扫过满屋子里横七竖八的书本,不禁无奈的笑出了声。这些个小女娃儿,还真是不好调教,不过区区二十几个字,背了一个时辰竟还是记了上句没下句的,可一说到下课,却全都一溜烟的跑了出去,真真枉费我这些日子的心思。这要是换作乐乐,还不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