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与夕鹤见面之后,这是横堀老人第一次放松地笑出来。 “小姐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呀。提起北海道的网走,人们就会想到监狱的。” “啊,是这么回事呀。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不,不知道才好呢。伴太郎老爷一定是不想让小姐知道这世上的丑恶之事。” 或许的确是那样。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毕业,夕鹤上的都是位于四谷的教会学校。而且上学放学始终是车接车送。别说是在路上玩耍了,就连去朋友家玩,也是严格规定好时间,专车接送的。 在家里,禁止看电视,杂志也几乎不让看。学习之外的时间就是练习弹钢琴。即便有余暇,也不过是偶尔打打网球。 夕鹤所上的学校接收的全是富家子弟,所以不少孩子都处于与她相类似的环境当中。尽管如此,她的日常生活,还是遭到了同学们的冷嘲热讽。他们评头论足地说:“你真是被纯粹培养啊,简直难以置信。” “在监狱里呆了三十五年……这么说,那个人一定是犯了什么非常严重的罪行?” “您那么说也可以。因为是无期徒刑。” “无期徒刑……可是,他不是已经出狱了吗?” “是的。虽说是无期徒刑,只要好好反省还是会减刑的。据说黑崎本来只要二十年就可以从那里出来,可是他却越狱逃跑过几次,这样刑期就越来越长了。” “那个人干过什么?” “杀人。” “杀人……” “还有,怎么说好呢?他还同时犯了强xx罪。” 横堀老人好像难以启齿似的,眼睛望着别处,嘴里快速地说着。 “原来是这样……那就难怪了。不过,这么可怕的人出了狱,可千万别再干出什么事来……”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谁都担心,黑崎一回来必定会复仇。” “复仇?自己做了那样的坏事,还要复仇,那岂不是越发遭人恨吗?如果再做出什么事的话,下次一定会被判处死刑的。” “他早就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了吧。” “那他到底找谁复仇,为什么想要复仇呢?” 对于夕鹤的疑问,横堀似乎感到很为难,他把目光移到别处,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 “黑崎在接受审判的时候,一直坚持说自己被人冤枉了。” “冤枉?……那,这是真的吗?” “这……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可是法院判他有罪却是千真万确的。” “那样的话……” “可是,当时日本的司法当局刚刚修改过刑事诉讼法,很多人都受到了蛮不讲理的审判,事实上被冤枉的人确实有很多。” “是那么回事啊……” 这些情况对夕鹤来说,无论在时间上还是在距离上,都是相当遥远的陈年旧事了。 也许是夕鹤表现得太漠然,所以横堀以一种责备的语气对她说道: “在监狱里服刑的三十五年间,黑崎的复仇之心却一年……不,是一天也没有停止过。黑崎的肉体虽然经历了三十五年的岁月,可是他的怨恨却依旧和年轻时一样。” “可是,是谁呢?是谁使他蒙受不白之冤的呢?” “不,因为还不清楚黑崎说的是否是事实,所以很难得出结论。” “但是,总之,黑崎本人是坚信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吧?他的复仇对象是谁呢?不会是法官啦、警察他们吧?” “黑崎被判有罪是依据一些证人提供的证词裁定的。” 横堀一脸的痛苦表情,说道: “他应该会找作证的那些人复仇吧。” “那,这件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莫非……我爸爸跟这件事有牵连吗?” “是的,您说对了。” “那么,我爸爸就是其中的一个证人……” 夕鹤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地问道: “是我爸爸冤枉了那个人吗?” 横堀老人一边听着一边笨拙地左右摇着头,那动作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认。 “怎么回事儿?我爸爸会被当作目标吗?那个人要找我爸爸复仇吗?” 夕鹤着急了,恳求般地问道。 “恐怕是……因为在审那桩案子的时候,出庭作证的几个人当中,就有伴太郎老爷。” “那么,您相信我爸爸作的是伪证,对吗?为什么?……爸爸他为什么要作伪证?那……冤枉别人,那样的事,为什么要做?” “好了好了……” 横堀显得有些惊慌失措,抬起上半身,向前伸出双手,做出了一副要使夕鹤镇静下来的姿势。 “实话告诉您,我也是证人之一,我按照伴太郎老爷吩咐我的话出庭作了证,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伪证。” “可是,至少那个人是这么认为的吧?不,要是按您刚才所说的,听来就像是爸爸作了伪证,而且还要您也帮着作伪证。” 横堀沉默了,失望地抬头看着天花板。 “喂,是那样吧?我说错了吗?真相到底是什么啊?” “不,请您别那样说。我确实不知道真相啊。我只是清楚地记得,伴太郎老爷带头,我们几个人出庭作了证,法庭依据我们的证词就判定黑崎有罪。黑崎对坐在证人席上的伴太郎老爷怒吼着:‘你说谎!’……那时的场景我至今历历在目。他在法庭上发疯般地大闹、吼叫、痛哭……整个法庭非常混乱。” 听了横堀的描述,夕鹤仿佛也看到了当时法庭上的情景。 “就像埃德蒙·当提斯……” “啊?……” 横堀好像不知道《岩窟王》的主人公。 夕鹤立刻联想到在《蒙提·克利斯顿》的开篇,当提斯蒙受不白之冤的那一节。当提斯被人从深爱的费昂塞身边强行带走,被幽禁在孤岛的石牢里,那时他心中的愤怒、苦恼和绝望,应该是与那个叫黑崎的男人一样的。 “如果……”夕鹤浑身颤抖地说道。 “如果真如黑崎所言,你们作了伪证的话,那么他要进行复仇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了。” “您说什么……” “如您所说的话,那个人绝对是会复仇的呀!三十五年的时间里,那个人一定在一心一意地考虑着这件事——复仇,这几乎成了他生存的全部价值,对吧。” “嗯……” 横堀痛苦地哼了一声。 “可是,为什么……难道我爸爸真的作了伪证吗?” 夕鹤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横堀的表情。 “当、当然了。”横堀明显有些手足无措,“不,最终的结果是,从结果上看那是错误的证词,这种事也不是说绝对没有,可是如果明知道不对还作伪证的话……” 横堀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摇着头。他每摇一次头,夕鹤便觉得“伪证”的可能性就增加了一分。 “可是,好奇怪呀!……” 夕鹤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就算假定那个叫黑崎的人一直在想着复仇,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我不来山形就好了呢?首先,我来山形这件事您是怎么知道的?我这是第一次到山形来……这样说来,您是见过我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