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园

第二十一章 离开（第1页）

离开家乡的楚阳就像鸟离开了牢笼，整个人都变得活泼了起来。到达上海，已经是两天之后了。我们一路上停停走走。

我过上了从来没有想过的生活，晚上睡在五星级大酒店，吃的都是些以前没有见过的稀罕物。金利来边吃饭边跟我说：“哥没有骗你吧？你瞅你现在的生活和以前的生活一样吗？”虽然一切都变得更好了，可是我的心却更空了，晚上再次失眠了。

我感觉心无所依，人总是处在焦虑之中。反倒是楚阳表现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从容。

我们由原来的同类，变得不再相同。她在喧闹的城市里找回了自己曾经丢失的一切，整日拿着手机，不是在拍视频，就是在直播。她总是和一群完全不认识的人没日没夜地唠嗑，粉丝的数量在迅速上涨。只是我依然是浑浑噩噩的，像是一只风干的咸鱼，只想被高高挂起，没有任何想法。

离上海市中心越近，楚阳就表现得越兴奋，就连金利来也看起来十分兴奋，新的人生旅程就是从这个春天开始的。

到上海那天，何生打来电话，问我们几点到，她会来接我。其实我也很想念何生，很想见到她。不过金利来说先带我们去参观公司，楚阳期待着快点开启新的生活。于是我们就先去了公司。公司在一家商业楼的二十层，站在窗边可以看见繁华的城市。那层楼都是金利来的，公司里有无数个小直播间，直播间里有很多漂亮的女人和帅气的男人，他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这些人见了金利来都叫他金总，金利来则是面无表情地和大家打着招呼。我和楚阳跟在他的身后进了一间房子，应该是他的办公室，里面装修得很豪华。金利来示意我们坐下，然后拨了一个电话。一会门外来了一个人。这人高个子，穿得很时髦，头发整理得一丝不乱，瘦得有些过分，脸很白净，仔细一看，还化着淡淡的眼妆，涂着口红，阳刚中带着一丝妖艳。

那人一边看着金利来一边说：“辛苦了，金哥。你可是挖到宝了！”

“你给他们安排一下，以后你就带着他们。”

“何光，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钱银。你们两个以后跟着他就行，有啥需要跟他说就好。”

“好，我知道了，金总。”

钱银带着我们进了另一间房子，跟我说：“你们两个就在这个直播间，上岗之前我会给你们培训的。”

“好的。”

从直播间出来，我们又被带进了另一个房间。房间不大，和我在镇上租的房子差不多大小，只是这个房间亮堂了许多。

房间里放着一张硕大的床，桌子和椅子只能被硬生生地挤在角落，门口的拐角处有一间隔出来的卫生间。钱银跟我们说：“你们两个先住在这里，再慢慢租房子，以后下班太晚的时候也可以直接在这里休息。其他人都是好几个人一个房间，这是专门给你们准备的。你们可要好好干，不能辜负金哥的苦心。”

楚阳一边听着，一边忙不迭地应着。我们就这样在这里住了下来。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想，总感觉这个地方在哪里见过。

后来我想起来了，是监狱。跟这里一模一样，一群人被关在小房间里工作，晚上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睡觉。和在这里每天要做的事情也完全一样，甚至连流程都一模一样。

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我变得从容了许多，毕竟这是我最熟悉的生活方式。也可能是因为我太熟悉怎样在这样的格子间里活下去，后来才会表现得那般出众。

第二天我还是没有见到何生，我和楚阳开始紧张地培训，与我们一起培训的还有四个女孩。我们六个人和两个老师，不对，应该叫经纪人，大家挤在一间房里开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个性、标签，甚至连说话方式都是固定的，我们需要在直播的时候扮演这个角色。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在楚阳直播的时候做出生无可恋的表情，以表示我对直播的抗拒。

开始工作是在一周之后，我们经过反复练习，终于达到了经纪人的要求。开始直播前，我们换上精心准备的衣服，专业理发师会给我们设计适合我们的发型，换上最时新的轻奢品牌衣服。我和楚阳就这样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人。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的第一场直播就很成功。一夜之间粉丝涨到了五百万。我和楚阳成了公司业绩最好、赚钱最多的两个人。

金利来对我们的态度变得更热情了。我和楚阳都有了自己的粉丝，我们被很多人喜欢，他们甚至愿意给我们各种打赏，就只是为了见上我们一面。也有很多粉丝要求加微信，这些都是经纪人处理的，我并不会处理这些，也不擅长与人交流。

除此之外，我们也开始尝试带货。不过在直播间，大多数时候都是楚阳在忙，我只需要对着大家微笑，在关键时刻说出我的台词就好了。

起先大家喜欢我们夫妻都是因为我的帅气和楚阳的普通形成鲜明对比，很多人想不通我为什么要和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孩在一起。不过在直播的过程中，楚阳讲故事的能力让很多人开始惊呼：原来是因为有趣的灵魂啊。渐渐的，喜欢楚阳的人多过喜欢我的了，大家也慢慢接受了我们这样的组合。坐在镜头前看着直播间的热闹，我感觉自己看到了镜头后面那群寂寞的灵魂，他们孤独着、无聊着，于是在虚拟世界里到处寻找乐子，而我们刚好满足了他们的需求。原来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如此可悲地孤独着。

楚阳像是一个天生的段子手，只要她开始讲故事，无论这个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大家都会选择相信，直播间上架的商品也很快会被哄抢一空。我就像是一个吉祥物，基本不说话，但却至关重要。说实话，到最后我竟然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我们的生活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在我们来到公司一个月之后，我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假期。这时我才见到何生，她穿着一件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瘦小的身体有着现在流行的骨感美。她看起来开朗了不少。她很喜欢楚阳，从第一次我们见到楚阳的时候我就知道。

她们两个坐在一起说着什么，我很少见到何生这样和一个人相处，放下了所有的戒备，身上的那种疏离和清冷也消失了，只剩下温和。

后来我才知道，何生听过楚阳的故事，她曾经深深地同情过这个女子。她知道，只有经历相似的两个人，才会理解彼此，才会珍惜彼此。那些正常人，永远只会用世俗的眼光打量着你，轻易下结论，从不去管这件事的真相如何。

何生说：“哥，你和嫂子去我那里住吧，我一个人住着太冷清了。”

楚阳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看见我点头，楚阳有些开心，我知道她是个爱热闹的人。我们决定搬出公司，住在何生租来的房子里。

其实我也有我的目的，我很想看看何生一个人到底是怎么生活的，这么些年她都是一个人。上海的夏天总是黏糊糊的，空气里的那种黏糊糊加上身体上的那种黏糊糊，总给我一种时刻被大雨浸泡的感觉。

何生带着我和楚阳去逛外滩，我们三个并排走着，似乎已经无法从我们身上看到小镇的痕迹。我们用时尚的造型、时新的服装，还有脸上的墨镜，把原来的自己密封了起来，只留下这个打造出来的人偶行走在世间。我们高调的姿态，很快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有人问身边人：“你看，那是不是何以为光夫妇？”人群中有人尖叫了起来，我们被围在了中间，很多人开始对着我们拍照，还有人索性架起了手机开始直播，就连何生都暴露在了大众面前。

我们仓皇而逃。以前也有逃过，逃的是大家的不喜欢，现在逃的却是大家的喜欢，真是让人觉得讽刺。起起落落的人生，让我越发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