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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蛮(第2页)

这天晚上,她写信写得很艰难,写得很心痛,写得很无助,又写得很幸福。两页纸的信,她整整写了6个晚上。

这一天,是2008年4月22日。生活从这一天开始,幸福又沉重。

他记住的是被抓的那天,2007年5月8日。这是他重生的日子。

她看了看孩子,小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3岁多的男孩,这边说要睡觉,那边倒头就睡着了。东房里的婆婆,也该睡着了。这些天,婆婆总说身子没劲,爱发困。她拿起火钳把炉子里的煤块理了理,上下倒个过儿,堆得密实些,可以压住火。炉盖盖上,水壶坐上,再关严炉门。炉子早一点封,就可以多省点煤。煤是要钱的,不省着用,撑不过这个冬天。这会儿,她坐在屋子里有些冷。

她还不知道今晚什么时候才能躺下,能不能睡着。孩子和婆婆在被窝里,不会觉着冷。这就好。她就在炉子跟前坐着,近些,总会暖和些。

前几天的一场大雪,在院子积得很厚,这会儿亮得有些刺眼。

从房顶垂下的灯泡,让屋子里有些发红。不,是褐紫色才对,就是血干了之后的颜色。这房子比她的年纪大多了,土木结构的房子,说白了,墙全是土墙,门窗柱梁是木头。土墙上坑坑洼洼,像一条竖起来的土路,又像一张被岁月虐待了很久的脸。明暗之间,斑斑点点,各种各样的形状,怎么看,都像一个又一个伤疤,有些伤疤好像才刚结痂。所有的木头,都是枯树的样子,被烟熏得灰头土脸。

以前总觉得房子就是房子,今晚,这房子多像一个人,没有血色,皱纹像一条条暴突的青筋,几十年的日子换来了这样的沉默,连一声叹息都没有。自己老了,想必也是这样子。可是,她今年才24岁。她不是怕老,而是不敢想这一天天的,自己怎么才能过得下去。

她坐在小板凳上,面前的茶几,平常也当桌子用,确实旧了,好几处漆皮已经卷起,整个模样和土墙差不多破旧。这是家里最像样的一张桌子,那张放黑白电视机的桌子,比这更旧,一条腿已经断了,下面垫着石头。只有放着的信纸,显得格外新。给丈夫写信,是她白天接到丈夫的信时就打算好的。家里没有纸笔,这是下午刚买的。有好多话要说,也知道从哪儿开始,只是笔在手上,感觉特别重。要把心里想的,一笔一画写出来,对于只上到二年级的她来说,真的很难。铁锹、锄头,她能挥动,绣花针也可以在指间如游龙,可这笔不但很沉,而且让手指都变僵了。

没想哭,泪水已流到腮边。不应该哭的,她抹抹眼睛揩揩脸,开始写信。写每个字都像搬一块大石头,歪歪扭扭的,和她踉跄的脚步差不多。写着写着,泪水又涌出来。她一直没有哭出声,因为孩子在身边,因为婆婆就在隔壁。

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庆幸才是。哭,还会耽误写信。

这天晚上,她在写信,也是两个自己在互相说话,对面的自己一直在劝,一直在开导。一个哭着,另一个表情平静,似乎还有些许的幸福。

没有太多的细节,只是不断地重复。

家里的7亩地在山坡上,这里称为坡地。近处没有水源和河沟,只能指望下雨。靠天赏饭,凭力气挣口饭。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可再好的收成,也不能养家糊口。不种,那更没法活了。坡不陡,一层层的像台阶,上上下下的,她不嫌累。多走这些台阶,日子就能平坦些。这些坡地,又像干瘦的肋骨。生龙活虎的人一天天侍弄着这些“肋骨”,把时光和力气耗在这里,直到有一天自己也落成这模样。

天空有鸟飞过,在高原上,这样的情形不多见。或许是自己平时总低头干活,顾不上直起腰仰望天空。小的时候,也曾躺在草垛上看星星月亮,看蓝天,以及和鸟儿一样悠然的白云。那天,她实在是太累了,翻了几垄地,弯成弓形的腰像一把死死扣住的锁。拄着铁锹,使劲把腰伸直。擦汗时不经意间仰起头,天空恰巧飞来几只鸟儿。盘旋,滑翔,阳光下,翅膀显得特别亮。以前看到这样的鸟儿,她会欢呼,声音不大,像鸟儿飞出的弧线那样柔。如果四周没人,她还会张开双臂,时而小跑,时而绕圈,把自己想象成鸟儿中的一员。今天,她静静地望着鸟儿。只能望一会儿,还得抓紧翻地。偌大的天空,鸟儿可以尽情地飞。多自在,多轻松。地上的人儿,怎么就这么难?要是自己能飞多好,可以不花钱买票,就能去看看他。天很大,地很广,她觉得自己太小太小了。

她没想飞起来,只是双腿发软,一下子栽倒了。刚刚被她翻过的地,很松软,但没能托住她。瘦小的身子在坡上滚落,无声无息。以前可不会这样的。在父母身边时,要是这样摔一下,他们会惊得大呼小叫,那喊叫的声音让自己都觉得恐怖。结婚后,遇上事,虽说不再任性地声张,但有时还会回到孩提时的样子。

停下时,浑身是土。她坐在那儿,反而笑了。幸好这块地刚被自己打理过,没有硬土块,没有枝条、铁丝。幸好倒下的时候,推开了铁锹。早上,她刚磨过锹,锃亮,刃利着呢。

她就坐那儿,坐了好一会儿。婆婆在家带孩子,四下也没有人。这时,她特别想哭。那就哭吧,放开了哭,哇哇大哭,肩头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哭着哭着,她就趴在了地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只虫子。

哭得呼天抢地,可泪水很少。这和夜晚相反。夜里,泪水流不停,就像一条静默的河。

声音从尖锐到凄厉,从高亢到低沉。胸闷,喘不过气来。嗓子开始发干时,她不敢哭了。不能让婆婆和孩子知道自己哭的,在他们面前,她得笑。

不敢哭,也哭不动了。浑身上下软软的,一点劲也没有。她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有没有晕过去,她真的记不得了,也不去想了。在地里干活累了,坐下来歇歇,迷迷糊糊打瞌睡,那是常有的。

不停地做活儿,把自己累趴下,就没有闲工夫胡思乱想了。人在孤独、寂寞和苦得受不住时,以这样的方式“抚慰”自己,有时不失为好办法。可她不需要额外去做活儿,家里的一老一小,地里的庄稼,每天的时间已不够用,力气也不够用。

我也是在农村长大的,从小就帮着家里做农活儿。父亲在外打工,家里的地,只能靠母亲一个人种。刨地、盘地垄、锄草、插秧、摘棉花……想来,农村地里的活计,我在10岁前大都做过。只不过,那时根本体会不到母亲的艰难,我下地干活,也是能偷懒就偷懒。尽管如此,小时候经常像小大人似的干农活儿,一直是我炫耀的重点内容。不是显摆我对农村有多了解,而是宣称我是吃过苦的人。

和她一比,我做的这点农活儿,真的算不上什么。后来,我不再动不动就绘声绘色宣传我的“乡村史”。想想,7亩地的青稞,一镰刀一镰刀割下来,要弯多少次腰?一捆一捆从田里背回家,要负重走多少的路?人家有农用车,几个来回,轻轻松松。她家没有,只能背,只能扛,一趟又一趟。走不动了,就坐在田埂上、路边歇歇。左邻右舍空车过时,都好心地帮她捎一些。有时候,实在是做不动了,就挤出点钱请人用车来运。

人家也知道她家的情况,就说:不用给现钱的,先欠着,不急,没事的,哪天有钱了再还呗。她则是能少花一分钱是一分钱,家里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有车帮着运,路上是省事了,可装卸还得自己。这样的活儿,没干过的人,真无法体会,也无法想象。

平时是“天天剥层皮”,每到收割时,就得费半条命。

好不容易忙完了一阵,她也会写信告诉他。信中就一句,“家里的庄稼收完了”“家里的庄稼种下了”。语气平常,只是客观地告诉一声,从不写些辛苦,也不提自己的苦累。

但她可以用一页纸让他照顾好自己,告诉他婆婆身体还好,儿子学习成绩挺好。自己所受的累,所吃的苦,她不但不说,反而还经常在信中说他一人在外,没人照顾,真不容易。他4岁时就没了父亲,从小到大的日子,过得也苦。她心疼他。

家在县城边上,可仍是村庄,离县城最近的村庄。“在县城边上啊,你们那儿就是县城。”住在山里的人,总这样说。可是,县城就是县城,村庄就是村庄,这不是距离的事。她有个亲戚,家与县城一路之隔,路很窄,人很容易就能跨过去,但跨过去的只是身体,其他的,怎么都跨不过去。她从家出门左拐,走路也就十来分钟,就是县汽车站。每天人来人往,有当地人,也有外地人。她记得那些地名,可从没去过。外面的世界,是外面的。由汽车站再往里走,没多远,就是县城中心。她去过,但去得很少。家里的7亩地,在家右边,距离比到县城稍远些,在她心里,庄稼地离家更近。

她很少去县城,也很少串门。地里的活,不能拖。婆婆生病后,她得照顾。孩子上幼儿园上学校,她得接送。多数日子里,她在家、庄稼地以及幼儿园、学校间来来回回。但凡与日常生活无关的,都不在她的坐标上。

社会变化太快,一切都充满无限的可能,那发达的网络和那无数诱人的光点,时常会让我们迷失。事实上,我们总在迷失中。不同的是,有些人知道自己迷失了,但掌控不了;有些人反倒认为自己一直很清醒。她自我设定了那些生活的坐标点,眼睛也是随之精确取景,从不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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