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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硬里的柔软(第1页)

坚硬与柔软,常常相生相依。钻石,硬度极高,但发出的迷人光芒能柔化人心。众多女性柔软的内心都渴望安放一颗钻石。一滴泪,缓缓流下,比一把尖刀还锐利,把人砸得生疼。滴水穿石,许多时候,泪水这样的武器,所向披靡,无人能敌。长得虎相、生猛的男人,也许性情绕指柔,宅心仁厚,像邻家大哥。那种满面堆笑、看似善良的人,说不定笑里藏着刀。父亲的手掌,说不清是坚硬还是柔软。发怒时,像钢条、像板砖;慈爱时,就是大大的暖手宝。而当父亲一朝离去,所有的怨恨都随风而去;所有的打骂,都像往日的苦难一样,成为财富,成为美好的回忆。失去,是一种莫大的痛苦,但也正因为失去,我们才体会到拥有时那种可贵的滋味。

当我们平静且带着感恩的心看待这个世界时,总能发现诸多的美好。世界是一面镜子,会照出我们的心境和情感纤细的纹路。我来临潭,既来之,则安之,这远远不够,还得心甘情愿地投入进去,学会接受它,热爱它,与它亲密相处。唯有这样,我才能不和自己较劲,才不愧对我的生活,不负我的高原之行。日后离开临潭,我不愿意看到我的后悔。

甘南藏族自治州,被美国最具权威的旅游杂志《视野》《探险》评为“‘让生命感受自由’的世界50个户外天堂”之一。在甘南,临潭县的自然条件总体上是最差的,但上天又给临潭一些补偿,以示慰藉。地处青藏高原东北边缘,是农区与牧区、藏区与汉区的接合部。甘南其他地方的自然景观、人文风情,在这里都有。

某种程度上,临潭几乎是甘南风物的集大成者,是九色甘南的微缩版。

临潭在高原,处于高寒地带,风是粗犷的,山是冷峻的,人是硬朗豪迈的。临潭,里里外外都有高原和大西北的气质及品性。

临潭,古称洮州。明初,朱元璋为休养生息和巩固边疆,“移福京(南京)无地农民三万五千于诸卫所”,大量应天府(南京)和安徽凤阳、江苏定远一带的居民迁入临潭,加上随明将沐英西征留守洮州的兵士,大量汉族人流入临潭,成为临潭人口的主体。汉族人与藏族土著人、元明时期流入的回族人一起,成为临潭县主要人员构成。著名历史学家、民俗学家顾颉刚先生曾于1937年至1938年间来临潭等地考察,他在《西北考察日记》中写道:“此间汉回人士,问其由来,不出南京、徐州、凤阳等三地,盖明初以战乱来此,遂占田为土著。”从此,江淮风就在这里浩荡不息,临潭便有了“草原深处的江淮人家”之说。

临潭如同一位硬汉站立在西部大地,但举手投足间,又不失细致、温热的情怀,温婉、柔润的气息。

我的住处离临潭县城的干沟儿河很近很近,但我不愿意走近它,就像不愿意揭开我的那些伤疤一样。我们向往遥远的地方,列计划下决心去某个远方,但常漠视身边的风景。记得20年前,我从江苏徐州到北京旅游时,去天安门、前门、长城、颐和园,边看边羡慕,生活在北京的人多幸福啊,可以经常来这些地方转转。心里也盘算,我要在北京,一定把主要的文化古迹、旅游景点都好好走一遍。那次旅游的最后一站是颐和园,我斜靠在长廊座椅上,发了好一阵子呆。蜿蜒的长廊,似乎与颐和园的绿一样,没有尽头。古树的沉稳、古建筑的隐秘,游人的现代感,似乎是河的两岸,而我则站在桥上,看流水逝去,观两岸的律动。喧嚣与静寂,如同白天与夜晚,我站在黎明的窗口,任凭明亮与黑暗轻抚我的肉身,簇拥我的灵魂。我祈愿坐在如此空灵的时光之上,做梦般期盼某一年之后,可以常来这儿。如今,我已在北京生活10多年,竟再没有去当年旅游走过的几个地方,没有故地重游一番。其他的景点,也竟然一个没去。有一阵子我的住处离圆明园很近。可我终究没有走进圆明园,甚至走在不高的围墙下时,也没有跳起来瞧瞧的冲动。我们总在渴望接近,无限缩短与远方的距离。然而,近,有时比遥远还遥远。近,总是充当刽子手,屠杀激情。无限的近,等于无限的远。

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一段时间里,这是我与干沟儿河的真实写照。

时日一长,我内心再也耐不住对干沟儿河的视而不见。某天午后,我走在干沟儿河边。我不是散步,也不是观光,而是试图从它的表情中读到些什么。中午的阳光在头顶,异常透亮,河面上的杂草、碎石,同样透亮,只是几乎没有影子。万物藏掖影子,仿佛凝神屏气地打坐,静听阳光的声音,体味内在的自我。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穿着校服,从我身边蹦蹦跳跳地走过,他的活泼让干沟儿河更加静默。

沿着干沟儿河行走,坚硬与柔软闪转腾挪地变换,俨然一位有顶尖功夫的八卦拳高手。穿过临潭县城的这条河,两边的水泥护墙,好似壮汉的两条蛮力臂膀。河流早已老去,流水像大喘气一样时续时断,艰难爬行,浑浊且细小。有些地方的河水如被丢弃的绷带,以虚弱的存在证明自己还是条河。真是名副其实的干沟儿。所有的激情和故事,已经沉默地埋进大地,只留苍老的表情在人间。

岁月把一条铁鞭摁在大地上,现出僵硬中的悲怆。

后来,我经常从这河上的大坡桥、西门桥走过,但再也没有沿河而行。这条躺着的鞭子,看似毫无生机,但总能抽打我的心。走进它的沧桑,也就走进了我的忧伤。

干沟儿河,这个名字其实已经一半潜入时光的记忆,一半游荡在人们的唇齿间。在官方的文件中,这条河叫干戈河。人们在谈论这一名字时,总会提及“化干戈为玉帛”。我查阅过一些资料,临潭县城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生存繁衍,夏商周时期为古雍州辖地,西晋惠帝于公元295年置洮阳县,隋文帝于公元591年改置临潭县,中间几经变化,1913年再改称临潭县。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这里的名称与城头的大王旗一样,变换频繁。边塞重镇,总是由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的悲壮集聚而成的。曾经的厮杀和涂炭生灵,以文字的方式站立在历史中,沉睡在大地河流的深处。鲜活在人们记忆里的,只有星星点点的碎片,或某些高度抽象的画面,甚至如潜伏的幽灵。

我尝试过向当地人了解干沟儿河的变迁以及相关的故事,大家说的只是以前这河水很大,别的不知道。当然,也可能是不愿意提起。一天,在离河不远的一处老旧住宅里,我遇见一位老人。显然,这里不久会拆迁,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这老屋和老人谁先离开,从现实走进我们的回忆。老人没有像我期待的那样有声有色地讲述这条河的众多故事,只给我描述了一个画面。他说,民国时期,有一年,这条河上漂着无数的尸体,无数的刀枪沉入水里,好多天后,河水才没了血色。老人说得很平静,其间给我上茶,几次招呼我喝茶。一只小狗一直坐我们边上,眼睛盯着门口。那些打仗的前因后果、各种细节、众多数据,书上应有尽有,但讲述的画面,以一种浓缩的方式困在人的记忆里,一代代传递。

我们总习惯向老人们询问历史,多半情况下,并不是他们就在历史现场,他们得到的也只是言语的转述。或许,人只有进入老年时,才会在意那些尘封的岁月。年轻人的目光常常都是聚焦当下,投向未来。但不管如何,有些记忆,总会存在我们的记忆里,根深蒂固,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摧残。

我对干沟儿河产生别样的感觉,是那天晚上。

晚饭后,我一如往常在房间里看书,在字里行间延伸我的现实生活。意外的是,心里竟然有些不安,似有风吹过我的脑海,又像心头顿生出一片荒芜。我不爱溜达,尤其在夜间,但这个晚上,我仿佛游魂般出了门。信步到了大坡桥,我的心一下活润起来。

深夜的干沟儿河,被两道人造的光线引领,温顺地走在黑暗中,拐一个弯,直至与夜色融为一体,回到它来时的地方。右岸上的房子,白墙青瓦,仿佛江南女子的素衣长裙。一时间,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一直关注河本身,从没在意这一排具有鲜明江淮建筑风格的房子。在这样一个夜晚,它们闯入我的视线,把我撞蒙了。后来,我遇上一位从天津来的朋友。他说这条河太漂亮了,太像南京的秦淮河。我知道,他说的像,更多的是指感觉和心情,还有高原上这超乎想象的遇见。毕竟,在具象和神韵上,干沟儿河与秦淮河相差太远。

黑暗,常常是最好的美容大师。那些苍老、破旧、杂乱,在黑暗的帮助下,成为真正的隐士。五彩的灯光,既活泛眼神,又不戳破黑暗的美容术。好的美化,其实就是明与暗的精心合谋。这与人穿衣打扮的原理一模一样,张扬优点,掩盖缺陷和瑕疵。之于人的灵魂和心情,黑暗也有神来之笔。只要你能挣脱对黑暗的恐惧,你的灵魂在黑暗中就可以自在飞翔,心情大好。也只有在黑暗中,灵魂才能获得无限的自由,人生的种种压力,都可以被黑暗消解。从这一点而言,黑暗远比酒能解愁,只是你不要在黑暗中迷路就好。

迷路,可比醉酒糟糕得多。换句话说,只要你愿意,黑暗可能是人生最好的酒。

大坡桥,在临潭县城的中心地带,二三十米外就是县城的中心广场,那里灯火通明。时下流行的广场舞,每晚也会准时在这里登场。我站在大坡桥上,其实是站在明亮与黑暗的分界线上。背倚人工的城市之光,如同走近清晨阳光下的花园。眼前的干沟儿河,多了些妩媚,多了些神秘,多了些梦中乡村的亲近。干沟儿河在夜色的呵护下,以诱人的光泽引领我走向历史的深处,而右岸上的那惊鸿一瞥则从我的心灵深处走来,温柔我的眼神,纠缠我的乡愁。

建筑有自己的语言、色彩和线条的律动,无声地与天地人对话。此刻,我以目光触摸它潮汐般的心声。大坡桥,似乎变成一条船,我的思绪站在船头。这排房子,如同月光下睡眼蒙眬的大海,微微起伏的波浪,白里透着银色,温存某种暧昧的猜想。而当我第二天一早再来大坡桥时,记忆中,昨夜看到的是一位裸体女性俯卧的身躯,细雨蒙蒙,柔柔的曲线,如丝绸般滑润的皮肤。她应该是一位江淮女子,一位温柔多情,安静素朴的女子,有古典诗词的美,有古琴清雅的律动。再混乱的梦,总有一个主角。昨晚记忆的错位,正是我的心魂替我修正。我们常以为自己迷茫,一切都不在乎,那些“希望”和“期待”像鱼一样滑入水中。其实,那个“真我”一直在,只不过有时隐身在某个角落而已。

清晨,阳光还在薄雾里缠绵,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一边鸣叫,一边摇晃树叶上的露珠。天空已是湛蓝。高原的天空总这样,只要晴天,就蓝得不可想象,低调中透出大地万物的臣服。这样的蓝,醉人心的同时,也让你倍感渺小。蓝色,放飞我们的想象,又把没有任何杂质的阴郁渗进我们的呼吸。纯净的蓝色,似乎一直潜在我们内心的某个地方,也许就是人类灵魂挥之不去的底色。来到临潭后,我偏爱仰头45度,把蓝天作为拍照的背景。树木花草、建筑群山,经蓝色衬托,似乎都显现了各自的灵魂。

这天清晨,我站在大坡桥上,青砖黛瓦白墙站在一片纯得通透的蓝色前面,比在江淮烟雨中多了几分清雅。黑是黑,白是白,黑与白酿造出我五彩缤纷的心情。高原时节的脚步,总是比内地走得快些。离立冬还有三四天,这里已经下过好几场雪。树下黄灿灿的秋叶,在白雪上画出了别样的苍凉之美。干沟儿河更加枯瘦,好像一位束紧单薄衣服的老者踯躅寒风中。这一排江淮风格的建筑,依干沟儿河而建,同样的弧线,干沟儿河如弯曲的钢筋,而侧旁的青瓦白墙走出了温婉、纤柔。那高高的马头墙,如同一位少女仰头看天,阳光在脸庞荡漾。桥头不远处,一座牌楼,雕花墙,镂空格,比马头墙高。马头墙,呈现简洁之美,牌楼多了纷繁之韵。有一辆酒红的轿车从牌楼下驶过,过去和当下的时光,一下子重叠在一起。

站在桥头,即使是夜间,我也清楚看得到这牌楼。我怀着一丝歉意走到牌楼下,细细打量,以仰望的姿势表达我的敬意。

因我是江苏人,大家经常向我提起临潭的江淮遗风。这“遗”

字,用得特别贴切,让我多少有些羞愧。在江淮大地的许多地方,浩荡千年的江淮之风,或无迹可寻,或苟延残喘,唯有万般叹息砸在我们的脚后跟上。临潭的江淮之风,多是从明朝风尘仆仆而来,历经数百年,依然以柔韧之力坚守。从服饰、习俗、方言,到人们的某些气质,江淮风呼吸在临潭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而这之中,最先引人注意的,当然是建筑风格。当下的城市建筑,多种风格一拥而上,在混搭中寻找审美。城市的建筑风格,好似一个处于成长期的少年,对世界充满好奇,什么都想尝试一下。那些与我们血脉相连的东方美学、本土流派日渐萎缩,多数是作点缀之用。把华夏建筑元素搞得像四处流浪的孩子,让人有些心酸。因为刚起步,一切都没有定型。当然,总会有成熟的那一天。现在,一些城市已经开始在宏观上对建筑进行文化形象定位,在不削弱现代性的同时,凸显传统文化和本土特征的形象审美。我们有时因为走得太快,所以暂时丢下了许多东西,但终究会停下来甚至回头去把那些重要的东西捡回来的。建筑也是如此。

临潭县城三四万人,有多个民族,按人口占比高低排列依次是汉族、回族、藏族及其他少数民族。建筑自然也呈现出多民族的特点,其中的江淮风格呈现两极化,历史留存下的,岁月印迹明显;新建的,诉说着人们对江淮风情的依恋与追寻。临潭建筑中的江淮风,是临潭生命中的一部分。没有江淮风的吹拂与滋养,临潭不会是临潭。

西大街是县城的主街,也是最繁华的商业街,高楼大厦间有不少一两层的店铺。多数的店铺是仿江淮建筑,或者有相当多的江淮风格元素参与其中。与挑向天空的飞檐、在高处肃立的马头墙不同,西大街一些店铺的招牌匾,如同小小的码头,安静,不张扬。

不走到跟前,发现不了,但它们早已看到了你。

现在的招牌,尺寸追求大,设计讲究炫酷,名称更是往吓人的方向穷追猛打。招牌与欲望结为最佳拍档,疯狂追名逐利。许多招牌,成了名副其实的幌子。西大街的这些牌匾,没有加入亡命天涯式的奔跑,而是宁静地守护自己的内心。这些传统造型的牌匾,极为简洁:紫红的底色,金黄色的字,镶以金黄的边框,简单几笔勾勒出云朵图案。字,不是书法家写的,而是最规范的隶书体。有的牌匾,显然有年头了,岁月使其深沉,露沧桑之容颜。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就着方凳擦拭牌匾,神情专注而虔诚。白色的运动鞋、蓝色的牛仔裤、粉色的风衣,过肩的黑发与阳光嬉闹着。牌匾有些陈旧,一些地方的漆已起皱,加之有些时日没有清洁,就像一个从岁月中走过来的老人。姑娘的青春与牌匾的老成,在街头出现,构成某种隐喻。

牌匾有一处掉了一小块漆,露出内里深黄的木色。一块不规则的深黄色,打破了它的精致。精致的完美,会失去一些本真。比如,花朵长得过于完美,我们常常会说这花漂亮得像假的一样;一个人如果是没有脾气的,那给我们的感觉,只能是此人过于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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