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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之趾(第1页)

扂住进这间临街的房子十三年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士纯有了这样一个习惯,喜欢隔着帘子看街上来往的行人,哪怕在寒冷的冬天,门上挂了厚厚的棉帘子,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他也喜欢望着门帘出神。现在是夏天,透过浅绿色的细纱帘子,他的视线可以到达五十米远的地方。其实不是为了刻意看什么,他只是喜欢这样一种状态,他经常会想象那个革委会主任就在门外的任何一个地方,马上会毫不知情地路过他的家门口,进入自己的视线,忽而鬼使神差般回头一瞥,却并不知道帘子内坐着一个曾经的故人……“爸,爸,我要上学去了,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去省城读书!”有时被掀起的帘子一角站着七岁的永平,圆圆的脸庞极像她妈,一双乌黑的眼珠亮晶晶地盯着他……门口那个人忽然变成了父亲希斌,进入老年的他,腰身不再挺拔,一双眼睛依旧有神,他在打算盘,行云流水般欢畅。瞧,他笑了,翘在半空的花白胡子随着笑声微微打战;他忽而忧郁起来,五官回归原来的位置,似一潭深幽的湖水,没有一丝涟漪,手中拉着的二胡幽远深长,如泣如诉……有时候是娘,有时是月仙……那么多人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悠……

“又看着门外发呆呢?快趁热把这奶喝了,一会儿凉了。”是小爱的声音。她放下手里的针线和棉门帘,把桌上的杯子递了过来。

士纯慢慢啜了一口,把目光转向小爱:“小爱,哪天我突然走了,丢下你一个可怎么活?”

“怎么又说这个?怎么活?吃饭睡觉,夏天躲阴凉,冬天晒太阳!”小爱把剪好的塑料布包在洗好的棉门帘下面,一条横边眼看就缝好了。

“你傻!我是怕你钱花得不顺手!”士纯端着奶杯,盯着小爱。

“活人不能叫尿给憋死。你不在,几个儿女就不管我了?

政府每年还给老人发钱呢!我能花多少?再不行,我捡破烂去。”小爱开始竖着缝。

“我想好了,等我走了,叫永立他们把我火葬,这样你就能领到国家发的抚恤金了。”士纯抿了两口奶。

“你对我好,我心里清楚……”小爱鼻子有些发酸,手里的活儿明显慢下来,只是这百年之后的事,你做得了主?别说月仙姐姐在地下不情愿,光是孩子们这关就难过!她用力把那股涌上来的酸劲儿压了下去,手中的针线继续穿梭起来,“别瞎想了,咱活一天就高兴一天。你说了,要活一百呢!说不定我走你前边了。”

“怎么可能呢?你小我十几岁呢!”小爱呀,小爱!士纯在心里一遍遍呼喊着自己的爱人,“我跟你说,不用担心,当初我就拗着他们和你领了结婚证,他们不也认了?”

小爱停下手里的活儿,仍旧低着头,只抬起眼睛,越过老花镜看向士纯,说:“那倒是,别看你说话文文气气,做事一点不含糊,我还真就喜欢你这股劲儿!当时那些唾沫星子能把人淹死……”小爱摇摇头,“别人倒还算了,永祥媳妇真没法说,竟然说出那么难听的话来……”

“那就是个泼妇,我都不当回事,你还记着?”士纯说话总是慢吞吞,再动人肝火的事情,到他这里,似乎都稀松平常起来,“当初跟红梅订婚,永祥不情不愿,可是没办法。上中专报到的第一天,他就跟同学打架,校长要他退学,我说不上话,是老支书去做了担保,才留下的。人家顺势提出把闺女红梅许给永祥,孩子为了上学,只能应下。那个女孩在学校和永祥走得近些,终归有缘无分,毕业后俩人就断了。要不是兴起什么同学聚会,这对冤家也不会……”士纯叹了一口气,知子莫若父,永祥过得不痛快,他这个当爸的心里清楚,却也爱莫能助,“一对有情人,一个夫妻不和,一个婚姻不幸福,四目相对,旧情复燃,也在情理之中。坏就坏在俩人不懂得避嫌!

一帮同学借着酒劲儿起哄,非要他们喝交杯酒,结果被人拍了照。红梅本就疑神疑鬼,早晚无事生非,这下可好,揪住小辫子不撒手,胡乱攀扯,拿咱老两口说事……”

“咱倒没什么,事情过去了也就淡了,可永祥这孩子终归受了影响,没有当上领导!”小爱还是摇头,她替永祥惋惜。

“没办法的事情,‘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说到底,永祥动手也不对!冉冉都十几岁了,咱当老人的,能挑唆孩子离婚?”对儿媳妇再有气,为了孙女,士纯都得咽下去,“人这一辈子,谁都有委屈,谁都在不断妥协!婚姻不和谐,最是折磨人,苦了永祥了!”

当年万红梅闹得满城风雨,说话没遮没拦,牵扯上俩老人,永祥扇了她俩嘴巴,非要离婚。红梅气性大起来,跑到永祥单位领导跟前闹,正在竞争一个中层职位的永祥一下子被排除在外,气得一个多月没回家。红梅理亏,安生下来,找永平、春平帮忙,求他回家,永祥不肯。万红梅是谁?那是万花丛中一枝梅,傲骄从来不怕擂。大事小事她什么时候输过?

四十天的拉锯战,到了最关键、最咬口的时候,就得亮亮真家伙了。她三天不出门,不找人,不描眉,稳坐写字台,废纸扔了一大篓,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空前调动了自己的文学细胞,动用了自己倾注半生求之不得的伟大爱情的洪荒之力,费了信纸N张,终于写出一封四两拨千斤的信,虽字如其人,草莽无仪,却一击而中,让叫嚣的永祥丢盔弃甲,铩羽而归。信是这样写的,首先她承认自己“做事草率鲁莽,麦秸秆火儿,燃得快灭得也快。郑重请求原谅。一日夫妻百日恩,十多年夫妻,这恩深了去了。原谅一回算一回”。又说“冉冉马上升初中了,毕竟你犯错在先,要离婚,我就把你们喝交杯酒的照片给冉冉看,我说到做到!要是影响了孩子遥遥领先的学习成绩,兹事体大!这个责任谁能担负得起?是你邱永祥呢?还是我万红梅?”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冉冉的前途是邱永祥的七寸!他虽百般不情愿,还是皱着眉头踮起脚朝着万红梅去了。

永祥回家了。永立和永平、春平姊妹俩才腾出工夫来做士纯的工作,却是劝他和小爱分手。

第一个和士纯搭伙过日子的女人,是四平人,安姓,为人敦厚,言语不多,俩人很和谐,却好景不长,没过两年查出患了绝症,被她孩子接走了。一年后,媒人找上门来,介绍了一个李庄的,这个女人脾气不大好,士纯受不了,想散伙,人家不愿意。无奈,士纯住进永立家,一个月没回去,又找中间人反复说和,给了对方几百块钱,人家才悻悻离去。这以后,士纯和儿女们一起生活了三四年。两个儿媳都是风风火火之人,士纯喜静,时间久了,便有了烦恼。尤其是万红梅,士纯简直避之不及。后来又有人给他介绍老伴,虽合了士纯心意,他却也谨记教训,先问清人家的脾性如何,才肯见面。陆续见了几个,都不欢而散。

自从小爱进了门,士纯脸上有了喜气。不知怎的,街上的流言蜚语突然多起来,一时间,俩人成了镇上头号的“老不正经”。尤其是士纯,人家说他“找了一个又一个,见了三个四五个,比皇上选妃排场还大呢”。

风言风语是银样镴枪头,咋咋呼呼没力道。自己光明正大找老伴,招谁惹谁了?孩子们羞愤于蜚语,红脸白脸轮番唱,士纯虽气,却也不松口,说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别人的胡话要是当了真,谁都不好活!几个孩子话还是那话,气势上却弱下来。再一见面,大红本本放在那儿,他们就认下这个婶婶了。

“可不,永立两口子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不能比!人比人,气死人。”小爱不知道士纯心里像过山车似的,把老两口的前尘往事过了一遍,却拿永立和永祥做起了比较。

“永立是稳妥。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是操心的命,书也没念成,这个家亏欠他了。”士纯喝完奶,顺手拿起一张报纸。

“一人一命呀!”小爱长长出了一口气,“到底老天有眼,好人好命,永立现在不是当上公司经理了?多好!”她的棉门帘只剩一个边就完工了。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老式写字台上挂钟的嘀嗒嘀嗒声清晰可闻。写字台和挂钟,以及屋里那些立柜、高低柜都是永立永祥结婚时的旧家具。他们搬去城里了,老房子改造,老两口舍不得扔,把这些“古董”收进来用着。这间房子在巴原街中心地段,是老街改造后的商住两用二层楼房,全部是一室一厅的结构,厨房、卫生间齐全,非常适合老两口居住。

2

一九八二年。

还没出正月,村外的山岗上,早有耕牛健驴迈出春天的步伐,在人们的吆喝声中拉肥犁地,开始了一年的劳作。

邱永立起五更、熬晌午,总算在太阳下山前把几亩歇旱地收拾齐整了。吃过晚饭,他提着两盏马灯来到村西边的宅基地上忙活起来,没钱买青砖,新房子全靠这些麦秸秆和泥做的土坯了。

盖房子是永立的主意。二十大几的人了,媳妇还没着落,村里年龄相仿的男女,孩子都四五岁了。还不都是没房子给闹的!自家从祖产中分得堂屋和南屋两间房,外带一间小厨房。

大东屋和后院的南屋分给二叔家了。堂屋奶奶住着,南屋住了一大家子五六口人,哪有空房结婚呢?

永立有个相好的,叫春霞,小他两岁,家在东河对面的杨庄。杨庄在高岸上,统共二三十户人家,庄前一片杨树林,长得郁郁葱葱,一些家户在自家院里种了桃、梨、杏、苹果等果树。一到春夏,河水滔滔,多情的垂柳在水边招摇,庄内花香四溢,桃杏飘香,远远望去像个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实际上杨庄归大队统一管理,说白了,就是一个村的。

春霞是在地里干活儿时看上永立的。永立虽是中等个子,力气却不小,春耕夏收秋割谷,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干到兴头,脱掉外褂,露出一身腱子肌埋头向前,样样活儿冲在地垄最前头,给春霞留下了深刻印象。一年下来,算上冬天积肥,永立总是队里挣工分最多的那个。暗恋了两三年,小春霞也没好意思主动跟永立说过一句话。十九岁那年,家里大人催着她相亲,见了几个,春霞都不满意。

一九八〇年夏天,春霞满二十了。刚收罢麦,春霞偷偷打听永立的鞋号,熬了几个晚上绣了一双金灿灿的向日葵图案鞋垫,瞒着父母,托自己的哥哥春生送给永立。从收到鞋垫那天起,永立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七一,村东化肥厂家属院免费放映电影《小花》。吃罢晚饭,永立拿着手电早早出门去找春霞一起看电影。爱情的力量使他一路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半道上,忽而兴起,跳起两尺多高,捋一片槐树叶噙在嘴里当口哨吹。到了河对岸,却忽然胆怯了,在一棵柳树下踱来踱去,犹豫不前,最后决定,靠着树体的掩护守株待兔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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