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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的父亲(第3页)

到了医院,父亲让我去找何七叔。我找到何七叔,他说住院的事已经说好了,让我送父亲到住院部。这时父亲已经十分疲惫,没力气登上医院门口的台阶了,他不再拒绝我和兄长的搀扶。我和兄长搀着他上了台阶,走了十多米远,父亲突然身子往下溜。

“爹!”我惊叫起来,和兄长竭尽全力搀扶住父亲,父亲闭住了眼睛,口不能语。

我和兄长的哭喊声惊动了大夫。大夫们急忙把父亲抬进了急救室,打了几针,插上了氧气。兄长到街上找村里人去给母亲报信,我守在父亲身边默默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父亲的一位中年女大夫翻开父亲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半天,声音低沉地对我说:“你父亲不行了。”

“大夫,求求您……”我痛哭失声,几乎要给她下跪了。

“别这样,别这样……”女大夫急忙拦住我,“我们已尽了最大努力……你兄弟几个?”

我哽咽着说:“就我一个……”

女大夫态度十分和善地对我说:“那你可得拿主意。我家也在农村,知道乡下的迷信规矩很多,人死了是不许进村的。”

我惊愕得不会哭了。还有这样的规矩?!

女大夫给我出主意:“你现在拿定主意,用被子把你父亲蒙住拉回家去,不要对人说你父亲殁了。要不,就把你父亲放在太平间?”

“不、不……”我泪流满面,连连摇头。

怎么能让父亲安息在太平间?劳累一生的父亲死后为什么不能进村?

为什么不能回家?

兄长回来了,我哽咽着对兄长说:“咱爸不行了,咱们回家吧。”兄长看了父亲半天,红了眼圈,什么也没说,便和我把父亲拉进了村,拉回了家……

时在1970年农历十一月十八。

四年后,我不幸受伤致残。村里许多人说这是因为我把父亲的尸体搬回了家。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永远也不后悔!

我是父亲的儿子啊!

父亲的葬礼在当时很隆重,虽然没有送葬的唢呐声(那年月,埋葬不许吹唢呐),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为父亲送葬,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父亲脾气不好,生性耿直,爱打抱不平。老辈人给我说过一件事,父亲的一位发小娶了个河南女人,身材高挑、模样俊俏,而且比他小七八岁。这位老叔怀疑村里一个小伙与他年轻的妻子私通,一天,这个小伙打他门前经过,他手持一把镰刀扑过去,大骂着要送那小伙的丧,吓得小伙急忙逃窜。老叔紧追不舍,一街人无人敢拦。小伙跑进我家,大呼:“十一叔救我!”父亲恰巧出门,见此情景,急忙把小伙掩在身后,疾步上前,喝喊老叔放下镰刀,有话好好说。老叔此时红了眼,哪里肯听。父亲一把揪住老叔的衣领,把他推出门外,怒斥道:“要杀人你到街上去,我屋不是你撒歪的地方!”父亲身材魁梧,力大无比,老叔被他搡得动弹不得。因此,这位老叔好多年跟父亲不招嘴。

还有一次,一家兄弟俩因家里事闹得反目为仇,弟弟当街持刀追杀哥哥,村里竟无人敢拦。那天中午,我去饲养室喊父亲吃饭(父亲是生产队饲养员),恰好走到村口时,看见兄弟俩打斗,哥哥的背部挨了一刀,鲜血染红了白汗衫。眼看弟弟还要追杀哥哥,父亲抢前一步,一把抱住了那个弟弟,夺下了他手中的刀。事后母亲埋怨父亲,说那是个二杆子,你就不怕他戳你一刀。父亲笑着说:“我是二杆子他叔,他不会戳我的。”我没想到父亲能这么说,扑哧一声笑了,母亲也笑了。

我亲眼见过父亲训斥一位他的同龄人。那位老叔的女娃相中了我堂嫂的弟弟,依乡俗需要一个媒人。嫂子找了村子好几个能人,希望能成全这桩婚事,可他们都不愿做媒,因为那位老叔太难缠,他们还一致推荐父亲做媒人。父亲没说过媒,但侄媳妇来求他,他不得不应承。那位老叔果然难缠,彩礼一加再加,父亲火了,骂那位老叔爱钱不要脸。当时我在跟前,那位老叔被父亲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他不敢还言。父亲骂他时,将手中一尺多长的烟袋杆不住地挥舞着。他知道父亲的脾气,生怕一句话说不合适,父亲的烟袋杆就落在他的(脑袋)上。

这桩婚姻最终被父亲说成了,小两口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还有件事,生产队有三位饲养员,父亲是饲养组长。一天,饲养员何十叔值班,父亲和另一位饲养员轮休。傍晚时分,我们一家正在吃晚饭,何十叔慌慌忙忙跑来,哭丧着脸说:“哥,我把麻达挏下(闯祸)了!”

父亲忙问咋回事。原来何十叔铲圈(铲除牲口的粪便),一匹骡子尥蹶子,蹄腕踢在了铁锨上,伤了筋。这是意外事故,虽然后来兽医治好了骡子的伤,但还是使骡子落下来残疾,干不了太重的活儿。何十叔在村里人缘不好,社员们都说,是何十叔铲断了骡子的后懒筋。许多人还说他是故意的,要他赔生产队的骡子。何十叔哪里赔得起!

一次开社员大会,有人拿这事说事,父亲站起来说:“骡子受伤,我有责任。何十是不小心,绝对不是故意的。他跟牲口有啥仇?把骡子铲伤对他能有啥好处?对他啥好处都没有嘛,还让人戳脊背说闲话。他也是社员,也指望生产队吃饭。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

父亲的话在情在理,打那以后,再没人说这件事了。事后,何十叔感激万分地对父亲说:“哥,多亏你替我说话!”

父亲说:“我不是替你说话,我是实话实说。我再说句实话,往后多积点德,少得罪些人。”

据我所知,父亲也得罪过不少人。令我没想到的是,父亲去世后,全村的人都来吊唁,当然包括那些他得罪的人。

生产队送了一个大花圈,花圈不是纸糊的,而是用野花和松柏枝叶编制而成,这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花圈的缎带上写着:红色饲养员贺志发千古。这是村里一位有文化的老先生写的,他上过高等职业学院,写得一手好字。那个年月用“红色”一词,应该是对父亲最高的褒奖。

半个世纪过去了,父亲早已和脚下的大地融为一体了。我常常这样想:如果父亲能活到现在,恐怕不再只是希望他的儿子能吃上白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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