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军攻进城后,于9月11日迎来督帅曾国藩。只见江中旌旗蔽日,千帆肃立,曾国藩率领着湘军十大营入住安庆。上岸后,他经南门来到了英王府,只见街巷狭小,大门敞开,王府并无气势凌人之建筑,进入门内,绕过照壁,一座砖木巧成的楼阁映入眼帘,此为正殿,左右各有偏殿一座,均是砖木相合,其他并无异景,曾国藩暗自笑道:“长毛愚贼,焉能成大气候!”却不知九弟曾国荃早已将府中奇珍异宝搜刮聚集,封锁在一间小屋之内。但他却是心忧国计之人,并未想到这一点,入住三年,一心只在续办团练、造机器船、制造枪炮、火药等事务上,未曾对王府有甚改造。遂当即改英王府为“督帅行辕”,整兵住下。
次年初夏一天,雷电交加,一道闪电击中行辕后殿,木墙失火,随后被雨水浇灭,却在木板之上留下一道斩刀痕迹,刀身上棱纹交错,形状怪异,家下报知曾国藩,曾大惊,以其邪祟,才命巧匠拆换木墙,以驱邪恶。事后不久,士卒来报,河南胜保纳降苗沛霖,计斩陈玉成,曾国藩听罢无言,心中想起王府雷击之事,不觉恭敬起来。
☆、第二章
三年之后,曾国荃又率领湘军攻陷“天京”,次年,曾国藩领命率湘军2万,淮军6万赴山东围剿捻军,从此之后离开安庆,而他的弟子李鸿章接任两江总督之位。自此英王府一度成为李鸿章公馆,并且见证了这位中兴名臣的仕途之路,以及他为破旧朝廷背负的沉重骂名,直到1901年这位晚晴重臣油尽灯枯,他的从子李经世承袭侯爵之后,才将历尽战火英王府的修葺一新,改名太史第。
晚清时局动荡,风云易变,1908年清逊帝爱新觉罗·溥仪即位,年号宣统。也许此时的封建朝廷仍然抱有一丝丝幻想,期望出现一代雄王霸主,扭转乾坤,为苟延残喘的朝廷带来新的生机与活力。不料大局已定,妄想不成,然而这对于一个动乱不安中的中国家庭来说,却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二十多年前,一位江西籍的孙姓贡生屡试不举,无缘仕宦,好在家境殷实,书香不断。二十多年后,他的儿子孙希桥却在这一次幼主登基的机会中,被委以安徽省监察长的重任。随后举家搬迁,住进了当时安徽省省会安庆城中的太史第——天平天国时建成的英王府。
此时的英王府早已面貌一新。孙希桥一家上上下下30于人,车马十余乘,停驾在王府大门前,热闹非凡,引得街头巷尾的百姓驻足观看。只见领头车架中下来一人,身着朝服,头上顶着四品青金石,插单眼花翎,清瘦非常,不显官威。下车后不进王府,只走到后面大篷车外恭敬地说:“父亲、母亲大人请下车,已经到了。”随即车帘打开,一个矮胖的老翁出来,当官的便立即迎上去,和家仆一起将他搀扶下来,紧接着一位年轻的夫人下了车,同那当官的一起在车旁伺候着车里出来的老太太。看那衣着虽不奢华,却个个光鲜亮丽,就连有脸的仆众,也比安庆城中生活宽裕的百姓穿得体面。一群人陆陆续续地下了车,后面的家仆便开始卸行李,跟着那些老爷太太们进了府去了。围观的百姓们见人都进去了,才敢挤进巷子来,凑近些看,看了一阵子,却只见两三个仆役偶尔进出一趟,便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了。然后渐渐散去,回到了市集,或者码头,却又将这情景提起来,跟没见到的人吹嘘一番,或是跟见到的同伴争论一阵子。
而孙希桥请了父母、夫人下车之后,伺候着二老往王府里进来。走上台阶,孙夫人觉得两边森严威武,门廊幽暗,怪可怕的,但是自己要搀扶着婆婆,不敢出声,也不敢多看,低头要跨门槛进去时,一眼瞧见那“正大光明”的牌匾,看那位置不甚妥当,却又不知何故,心下好奇,但却只是暗自纳闷。殊不知那地方原来是一副图画,画上一只猴子拿着树枝去捅蜂窝,群蜂环绕在旁,是太平军寓意“封(蜂)侯(猴)”的吉祥画,曾国藩改“英王府”为“督帅行辕”的时候,认为那不过是长毛贼的愚顽邪术,下令将封侯图刮掉了,那得令的官请示用什么做补时,曾国藩便随口说了句:“挂上正大光明!”后来李经世修葺太史第的时候,因念及曾国藩是先父李鸿章的恩师,也不改动了。
闲话少叙,这里孙夫人疑惑未解,却已经进了府来,因又看见照壁上石刻风生水起图,绕进来以后只见迎面一座巍峨宝殿,屋檐飞起,气势恢宏,远远望去只见屋盖如棚,墙身小巧,近前来,却又是门楼高筑,仰望不够,左右各有偏殿一座,其势不减,两侧道旁厅廊连贯,蜿蜒似游龙转身,草木相间,交错而不失形状,民烟不绝,高墙却不阻稻香。未及细细看完,已经进入正殿来,孙希桥命家下将父母箱柜搬入后殿,伺候住下,又命收拾偏殿自己住下,随后令家人准备饭菜,以犒劳乏。正思索着该去哪些府上拜会,就有家丁传报有客人求见。孙希桥因问来报家丁来人是谁,只听那家丁回道:“小的不知,看来是位官爷,是否现在传进来?”孙希桥唯恐是地方官员拜会,初来此地,正是要与同僚梳理关系的,忙道:“快请!”家丁跑出去后,自己也急忙整冠迎出去。
☆、第三章
孙希桥还没走出回廊,就看见家丁引了那人过来,仔细一看,见他生一副富贵体态,腰粗如柱,却着一袭不俗长衫,竟是自己不认识的,于是心里想道:“莫非是衙门里的人?”正思量间,人已经走到跟前了,忙拱手作揖,却听那人先开口道:“请孙大人安,小弟胡凯,池州府至德县人,受许世英大人之命,特来府上拜会,贺荣升之喜。”随即呈上一只木盒,接着说道:“小弟是药材小贩,上月去长白山采购人参,路过同乡许大人府境,因听闻大人本月或将升任安徽省监察长,特命在下前来道贺,相别匆忙,大人未曾来得及亲笔书信,故交给小弟一支长白山人参献给大人。”孙希桥一听是挚友许世英派来的人,欢喜不尽,一面催人速备酒菜,一面请了来人正殿坐下,交谈甚欢。
原来那胡凯本是个游走多年的药材商人,早年听得人参生意好做,于是花了大本钱做起了人参买卖。无奈连年战火不断,像人参这样的珍贵药材很少有人敢买了,因此愁苦不堪,后来在乡里听闻同县有一位叫许世英的在东北做了大官,自己采购人参也常要去往东北,何不借着同乡的身份套套近乎,或许能买些极品给达官贵人?于是这一趟进了货就到许府登门求见了。那许世英本来公务繁忙,不欲相见,想到这人是至德乡里,若是不见他,被他回乡编派自己忘恩负义岂不是冤枉?无奈只得见了。这胡凯见机忙呈献了新进的两支上等人参,与许攀谈。许得知他这趟进完货会径直赶回池州,忽想起前日听闻曾经与自己同在巡警总厅行政处共事的孙希桥将升任安徽省监察长,于是问他是否方便前往拜会,转达贺喜之意。哪料那胡凯正巴不得攀些亲近,欣然应承,然后略略叙了几句,许留他用过饭再走,他见许公务不断也不久留,告辞出来后,心下盘算着,这里打通了官路,回到安徽正好借机结识一些官府中人,好做买卖,于是也不多耽搁,马不停蹄地赶回安庆来,在城中等待了几日,今日在码头听得众人议论纷纷,英王府前今日如何如何热闹,但比起曾国藩、李经世住进去时却又是小巫见大巫了等话,心里明白这是孙希桥升任了,于是忙赶回客栈,取出随身预备的一支好人参就匆忙前往拜访。
孙希桥却不知道其中这段缘故,只因前些年和许世英共事时,两人相处融洽,关系亲密,数月前,幼主登基,正是用人之际,许随着徐世昌一道受封东三省去了,不料数月之后,自己南下安徽时他依然关切,竟特地派人登门道喜,心里感激不尽,于是将对许世英的一片情谊,都用在了这胡凯身上,将他奉为上宾。
片刻之后,地方衙门里的同、下级官员纷纷前来道贺,孙希桥也一一迎接进来,请求照应,及到美酒佳肴具备齐全,唯有总督大人未到,因孙希桥是先行拜见过的,也不便去请,只在入席之后先与众同僚饮一杯谢过皇恩,再敬过总督大人,大家坐下,欢庆之至。
一时酒足饭饱,胡凯因受孙大人厚待,众同僚不知底细,都十分客气,那些官衔卑微者,更是极尽谄媚,欲求相交。因众人得知他做的人参买卖,都表示想要购买一些,那胡凯心里乐滋滋的,嘴上却只谦逊地答应:“各位大人们有需要,在下改日亲自送到贵府上供大人们挑选就是,哪里还能收银子的?”众官气度宽宏,都说战火不宁,你一个生意人也着实为难,我们哪有白拿你的道理,且不多说,来日你称足斤两,送到府上,领了银子便是。胡凯乘势不再多言,只说遵从各位大人命令就是了。这时孙希桥正忙着和两位同僚谈及安庆城中之世态,也顾不及太多,便随着大家各自寒暄了。及至余晖落尽,各人纷纷散去,孙希桥才去后殿向父母亲问了安,一家闲叙。
那胡凯后几日便拜会了各大人府上,卖的人参赚得不少银子,要起身离开时,特地来向孙希桥辞行,且又送来了一支人参,并几件玉器,此后回到至德,转做别的买卖,从此命运如何,也不可知了。
☆、第四章
孙希桥自从那胡凯去后,日日念及许世英的好处,虽如今相隔千里,在心里却比当年共事时更胜一筹。于是只期来年再见,必不能负了这番情意。不料,自己出任不满三年,时势斗转,国民革命军轰轰烈烈,直闹得宣统皇帝下诏退位,晚清官员个个岌岌可危,尤其是听了山西巡抚陆钟琦全家被害的消息后,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孙希桥百般忧思,于是命了家下一个忠勇可嘉之徒,名唤王鹿的,护送父母及夫人逃往邻近池州府,佛山九华脚下一个叫殷汇的小镇避难,自己留在英王府中,一面可以急时探得革命形势,一面观时度势,以期受到重用。
天下动乱,局势不安,皇帝退位了,袁世凯上台执政,幸而他不是革命军出身,有的只是征伐的将军,缺少安邦的文臣,于是晚清臣子大都幸免,像孙希桥这样的地方官员更是幸运地保住了一生的功名。无奈前程未卜,暂时仍不得与家人相见,孙希桥只祈求天下早定,速与家人团圆。岂料四年后袁世凯倒台,以段祺瑞为首的皖系军阀掌握了天下兵马,盛极一时。同样是四年后,直系军阀得势,冯国璋、曹锟、吴佩孚、孙传芳等人混战各系军阀,铁蹄四溅,民不聊生。孙希桥观察形势不妙,遂弃官而去,与家人安居江南小镇,以避祸乱。
四年一轮回,风水轮流转,1924年10月曾经在北洋政府争斗中吃过亏的“东北王张大帅”,在日本人的支持下重整旗鼓,再度把持北洋政府。此时像孙希桥这样的仕宦之徒,恨不得天下从此明了,自己好再被启用,于是试着与父亲商议,重返安庆。无奈这期间长子孙子龙染上天花,性命垂危,本是视天下大乱,想这孩子生逢大运,必定要学得一身杀伐本领,谋见奇功,故取“子龙”以示志,不想如此不幸,看来天公有数,命运不可强求,于是心灰意冷,安庆之行也只得作罢。
复出不成,孙希桥心中很是苦闷,然而时光荏苒,相对安定的生活慢慢磨平了他心中的起伏,1925年,他的另一个儿子正在夫人的胎腹中酝酿,闲情自逸的孙希桥无事打发,竟然早早地就琢磨起了这孩子的名字。想到长子取“龙”,这一胎若也得个男丁,必定得用个虎字才合适,但只是用哪一个字相辅,却是煞费脑筋。正在房中揣度间,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