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园
我已经找不到春晓园的具体位置了。
大雁塔脚下的这个精致小巧的园子,我曾经和朋友周末压马路一路走来,如今开车过来,却怎么也搞不清楚具体方位。我纳闷:大雁塔历史文化街区改造的时候,春晓园没有被改造掉,怎么我硬是找不到曾经的那个园子了?
大雁塔脚下这片土地最先有“发达”的迹象,是率先盖起了别墅。最先注意到这几栋别墅时,我对住在离别墅区不远的大姨一家人说:“北池头村已经奔小康了,别墅都盖起来了!”其时我并不知道别墅和大雁塔周边的几个村子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只觉得在一片苞谷地和村庄并立的大地上,突然冒出来的这一排排别墅相当突兀。但它们既是矗立在大雁塔脚下,那绕着大雁塔的村子一定和它们有某种隐秘的联系。在儿时的我看来,别墅和苞谷地的联系就是当年人人嘴里和心里都喊着的“奔小康”的美好愿望。我的童言引起大姨一家的哄堂大笑,后来还被当作玩笑话讲给其他亲戚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可不认为能轻轻松松地奔小康。
然而到底是轻松地奔小康了。
20世纪90年代末,风闻大雁塔周边要改造;千禧年没过几个年头,当时亚洲雕塑规模最大的广场就在大雁塔的眼皮底下迎来送往慕名前来的各路游客。2003年,我跟朋友在校门口坐21路车去大雁塔广场看音乐喷泉,挤都挤不到前面去。回来的路上,我无限伤感而矫情地对他们说:“没想到小时候随便去的苞谷地,现在成了要门票才能进的芙蓉园。”
春晓园是没有被拆掉的。它的精巧和雅致足以使其与苍黄粗糙的苞谷地区别开。兴庆宫贵气,莲湖公园疏朗,革命公园铁骨铮铮,环城公园长河绕堤,而春晓园位处曲江的“高贵”地带、精巧的结构和满园遮不住的娇红艳绿,注定不会随黄土地一起被改造得面目全非。我记忆中的春晓园面积不大,然而园子里回廊曲折,处处通幽,假山乱石,飞瀑清潭,一步一景,是当年这座城里为数不多的有自己独特风格的公园。当年的春晓园需要买票才能进去,不过票价也不贵,踏春赏秋时节,在这个小小的园林里,真可谓一日看尽长安花。我那时常和朋友春季来这里游玩,因为园里花草繁茂、桃红柳绿,哪个公园的春色都没有春晓园醉人。春晓园的春色是缓缓延展开的,从初春的玉兰到暮春的牡丹芍药,在山石瀑布的留白处渐次开放,隔几天去就生出不同的景色,满眼都是一望无尽的春的欢快和希望。对春晓园的所有记忆,也停留在春天里。
如今,这座城市的边边角角都填满了四季流转的光影。春晓园与大雁塔的街景早已融为一体,不仅免票,而且不留心都不会发现自己正走在春晓园的四季里。大雁塔还是我曾经无数次路过的那座千年佛塔,但又不是我曾经无数次路过的那座千年佛塔;春晓园已经并入慈恩寺遗址公园内,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园林,我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三十多年前园门入口处的那方“曲江春晓”的碑石题刻。我开车从大雁塔脚下飞驰而过,抬眼看了看塔顶——若干年前,塔顶上长出一棵小树,人们都说,大雁塔有点歪斜,就是因为这棵树。车窗外的春晓园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那座小巧的花园,但它在地图上的名字依旧是春晓园。
这座城每天都在悄悄地改变着她的容貌,然而好像这么多年来,她又没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