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飞我们那里有句俗语,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意思是说,爹娘什么样,后代就是什么样。多含贬义。这句话用在刘福贵身上再恰当不过了,因为人们说起刘福贵时,总会说:“这有啥奇怪的,‘龙生龙,凤生凤’嘛!”
刘福贵的父亲叫刘善庭,是个惯偷,用他自己的话说,不是我想偷,是我看了东西走不动,如果不弄回来,一宿宿地睡不着觉。有一次,刘善庭因偷鸡被逮住了,来村里蹲点的王组委为惩治这个惯犯,就把这只老母鸡挂在他的脖子上游街。在村后的打麦场里,他被勒令站在一个石磙上。王组委问他为啥偷人家的鸡,他说想吃肉;问他哪里想吃,他说嘴巴。王组委随手捡了一根棍子,把他的门牙敲得砰砰响,问他是这里想吃吗?他说是,于是又敲。惹得村人哄堂大笑。
这一天,村里人还在王组委的带领下搜了他的家,结果大到檩子、椽子、桌子、凳子,小到锅、碗、瓢、盆、针头线脑,摆满了一院子,最可气的是他还偷了一条女人的花短裤。
队长看着短裤近三尺的腰身,想取个乐,问他这是什么?他说短裤。谁的短裤?女人的短裤。哪家女人的短裤?你,你媳妇的。场上的气氛顿时疯狂起来。队长的脸一下子红到脖颈儿,他举手把短裤套在刘善庭的头上,紧接着噼里啪啦一阵耳光,边打还边骂:“呸呸,不要脸、不要脸。”
在刘善庭偷东西的那个年代,家家都很穷,没啥金贵的东西好偷,只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后来刘福贵长大了,就不一样了,他偷人家的自行车、电视机,这还不算,到后来竟爬到电线杆上盗割电线。所以,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监狱里度过的。几十年来,提及他们父子,村里人没有不带脏字的。
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人们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刘善庭的孙子刘大洲。刘大洲在学校里除了课本,没有一个朋友,但是班里只要少了东西,都赖他。虽然刘大洲的学习还不错,但村里人说这有什么用呢,“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考上大学又怎么样,不过是个有文凭的小偷而已。
后来刘大洲去了县城读高中,三年后传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刘大洲以理科全省第二、全市第一的成绩被中国最知名的学府录取了。这小子突然回到了人们的视野中,而人们除了唏嘘,还是唏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此时,全村只有两个人最激动,一个是刘善庭,另一个是刘福贵。刘善庭所有的时间都在琢磨偷东西,忽略了这个从小就沉默寡言的孙子;而刘福贵大部分时间都在监狱里度过,也没时间跟这个孩子交流。现在,突然地,他们被一颗光芒万丈的“照明弹”照得通红透亮!
刘大洲去大学报到那天,刘善庭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将两万块钱放在孙子的行李箱边,刘福贵也拿出来厚厚的一沓钱跟父亲的钱摆在一起。他们没有言语,他们找不出更得体的话跟这个需要仰视的“发光体”说。
刘大洲一直在收拾行李,没说一句话,也没瞟过那些钱,一眼都没有。室内的空气尴尬得很。刘福贵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父亲,该有父亲的威严,他故作高声道:“拿着,这是爷爷的一片心意。”说着话,他把钱放在孩子的行李箱上,可是刘大洲一抖箱子,钱全部掉落在桌子上。
“拿着!”刘福贵有点不耐烦了,他觉得该把父亲的尊严捡回来,于是,他把散落的钱强行塞到儿子手里。
“我不要你们的脏钱!”刘大洲一声怒吼,将手里的钱朝门口甩去。屋里屋外顿时下了一场钞票雨。
福贵媳妇从厨房里跑出来,看见儿子面目狰狞,看见丈夫和公公瞠目结舌。她明白了什么,赶紧一边安慰儿子,一边去捡钱。
“别碰它们,它们脏!它们脏!!它们脏!!!”
时间一下子停滞在那里,他们满怀恐惧地望着声嘶力竭、泪如雨下的刘大洲,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只见刘大洲忽地拎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插曲,村里没人知道,但他们都知道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从这一年开始,刘善庭和刘福贵再也不偷东西了。
(原载《北方文学》201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