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谋算计,赚取钱财,这本就是她最擅长的事情。只不过,上辈子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别人,而今生,她只为自己!
想到这里,她笑意愈深,眼中似有地火暗涌,深邃幽远,使她整个人都笼罩上一片跳跃不休的暗色火焰。火焰本该是明亮耀眼,温暖灼人的,可偏偏环绕她的却是比夜色还要深沉的漆黑,那种席卷一切的黑暗气息仿佛足以将身边所有人都拖入炼狱。但却奇异地不会让人觉得恐怖。心惊之余,反而会令人生出几分叹惜。
姬祟云原本还在震惊明华容一介官家女流,如何会知道这么多门道。但注视着她比冰川冻岩还要冷漠无情的面孔,不知不觉间,他的关注点已悄然改变。(。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他没法不去看,没法不去想,没法不在意,面前的少女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才会有如斯沧桑的表情。带着看破一切的厌倦冷漠,却又偏执地抓住了什么东西,不惜彻底燃烧自己,也要将之付诸到底。
他本以为她只是个聪敏的世家小姐,为了争得一席之地,每天活在算计之中。但经过一番交谈,再看到她现在的神情,他坚信她要争的并不是区区荣华富贵。拥有这般胸襟眼界的少女,本不该被这一方小小院落困住,她明明可以站得更高,却偏偏不知为了什么事,而心甘情愿困于一隅,每天做这蜗角之斗。
——这样的少女,纵是他走遍天下,也再未见过第二个。当真……可惜,可叹。
见过太多事情,他再难轻易因人因事触动心怀,但这名少女似乎总是能轻易挑起他的情绪。初见时的好奇,再见时的赞叹,直到现在的震惊。每一次见面,他总能看到她完全新奇的一面,让他且惊且喜,忍不住想要继续深究下去,看清她到底有多少面目。
他向来是想做便做的疏狂性子,这念头甫一生出,便立即下了决心。
——就让我继续看个明白,你究竟有几张面孔,心中又到底在想什么。
想到这里,姬祟云重新微笑起来,眸底微芒闪动,像一只雪豹瞄准了中意的猎物,蓄势待发。
明华容却不知道,自己沉溺往事的瞬间,眼中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情绪竟让对面的少年下了如此决心。从思绪中醒来,她见姬祟云径自出神不语,便又问了一声:“你意下如何?”
出乎意料的,少年这一次竟答得十分爽快:“明小姐身处深闺,却知天下事,实在难得。你说得不错,这百花万象匣确是我手下的商队带来的新品。因为赶着上路,只来得及让工匠做了这么一个,放眼华夏九州,这可是独一无二的珍品。”
虽然早料到姬祟云来历不凡,非富即贵,明华容闻言还是微有吃惊:这少年手下居然有自己的商队?可她从没听说过哪家巨富姓姬,显然对方多半不是托庇父荫,那就是自己打出来的天下了?但……生意场上得用的人都是奸滑无比,姬祟云看上去最多不过十八岁,凭什么能拿捏住一支敢于穿行大海、走一批货至少获利近百万两白银的商队?
但她很快便将这份疑惑收了起来。生意场上,有时候猜忌太多未必是件好事。自己眼下既没有别的选择,那么也只有将宝押在这人身上了:“不知姬公子做的哪一行生意?”
“跑跑海运,赚几个脚力钱而已。”姬祟云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他手下掌控的不是富可敌国的海上商队,而只是一个堪可糊口的小小铺面而已。
这般口气,听得明华容有些哭笑不得。她摇了摇头,似是在甩去多余的情绪,然后问道:“那么,你们有没有去过这个方向?”
她取过纸笔,挥笔画下几根线条。青玉看得一头雾水,姬祟云却一眼认出,这是北方的一处大巷口,立即眼前一亮:“我只从条航线去过临近的摩罗国。”
“那么,姬公子可以走得再远一点,从这个方向出去,若没有遇上逆风巨浪,约摸走上两个月,那里另有一个盛产黄金的国家。他们以祖传秘法打造的缕空黄金器皿与九州样式大为不同,大气华丽,相信定然能卖个好价钱。”说话间,明华容又在纸上画了几笔,标明方向路线,以及沿途的旋涡与暗礁。
见她信手而画,显然对这条路线熟稔已极,姬祟云眼中兴味更浓,口中却大大叹了口气:“明小姐这般坦诚相告,不怕我拿到路线后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他们不过仅有一面之缘,明华容甚至不知道姬祟云的来历。一个凭兴趣,一个赌一把,居然也谈起了合作。虽然没有明言,但生意场上该有的顾忌一点也没少。当下听姬祟云看似玩笑地把自己最担心的一点说了出来,明华容不禁为他的体贴生出一丝惊讶。毕竟她所见到的姬祟云,一直语出尖刻,一副不将人气死誓不罢休的样子。
但现在不是细究的时候,她很快便收起讶异,说道:“姬公子不会不知道,跑海运的每发现一条别人没有的新航线,就意味着多了一条源源不绝的财路。若只图眼下,生意可做不长久。姬公子又怎能确定,我仅仅知道这一条航线呢?”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姬祟云再度为之震惊:“你——你竟然还知道其他航线?”
明华容执笔笑而不语,但那笃定的神情,却已经彰示了答案。
定定看了她片刻,姬祟云轻轻呼出一口气:这小小女子,到底还要给他多少惊喜?
他再没有追问,只笑了一笑,说道:“明小姐说得不错,世上的钱是赚不完的,想发财,目光可得放长远些。”
这时,明华容已画好了航海图。吹干墨迹,她折起图纸放好:“这次生意,就算我在你的商队里入股。至于入股的钱——”
“这图价值不可估量,哪里还需要其他钱财。”姬祟云敛起笑容,正色说道。
见状,明华容也不再坚持:“我只是提供了路线,往后的一切,就有劳姬公子了。”
看着桌上的图纸,姬祟云知道,如果这条航线确凿无疑,那将意味着多么庞大的一笔财富。一向镇定自如的他,心绪也不禁微有沸腾。深深吸了口气,他将手掌按在胸口,沉声说道:“皇天为鉴,姬祟云在此立誓,此行获利皆与明小姐五五分账,毫无爽昧。如违此誓,船毁人亡,永世不归故土。”
对于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来讲,这是非常重的誓言了。虽然明华容不信誓言,也不禁微有动容,向姬祟云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他的话。
“那么——此刻开始,我们算是合作关系了?等开春后我就准备出海的事情,你就坐在家里准备收银子吧。”立誓完毕,将图纸揣进怀里,姬祟云又恢复了平时的嘻笑模样。
明华容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也不觉得怎样。倒是青玉在旁边看着,突然生出个古怪念头:小姐和这神秘的姬公子,刚才说话倒好似夫妻似的,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她立即摇头,甩开了这个奇怪的想法:小姐将来肯定要嫁个天下最好的夫婿,才不是这个没规没矩,喜欢上树爬窗,毫无礼貌的家伙能高攀得上的。
这时,姬祟云不知从哪里摸出把短剑,放在桌上推给明华容:“这把短剑是我多年随身之物,适才我既已收了你的航海图,这剑就作为交换信物,待事成之后再行收回。”
剑鞉并不华丽,只以古铜雕凿出的阴纹为饰,古朴端方,大气凝重。手柄末端处镶嵌的一颗纯澈透明的宝石却是罕有,以明华容的眼力,一时竟也分辨不出。
她取过短剑,用力拔出剑鞘,剑刃出鞘不过数寸,便觉一阵森森寒气迎面扑来,激得人毛发耸立。明华容当即心头一凛,知道这剑必是饮过人血,取过性命,才会这般杀气腾腾。
但她分毫不怯,面不改色地将短剑归鞘,说道:“是把好剑,我且收下了。”
见状,姬祟云眼中掠过一抹赞赏,刚想说话,肚子却不合适宜地叫了两声。
就做生意而言,两人从相互试探到拍板决定不过一个多时辰,可算是相当快了。但对于吃饭来说,却是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