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送到院外,待再转回房中时,明华容见元宝不知何时已在里头候着了,适才客套的笑意立即完全消失,沉声问道:“如何,你在她那里发现什么没有?”
刚刚在周姨娘院里,元宝装做送手炉给她。告退之后,又悄悄潜进院中留了下来,待明华容带着周姨娘走后,趁机潜入她房内探看。
以元宝的身手和经验,翻检一个姨娘的屋子有无异物,可谓是杀鸡用牛刀了。所以元宝脸上并无半分得色,反而隐约有几分不快:“当然找到了。”
对于被大材小用,他显然不太高兴,但明华容顾不上安抚,接过他递来的东西一看,秀眉不禁紧紧蹙起。沉思片刻,又问道:“在哪里找到的?”
“就在她卧房内的床头小几里,夹在一本描花样子里。”
明华容轻轻扣着桌面,喃喃道:“听起来似乎太过容易了……”
“容易?”
“不错。”明华容回想着周姨娘屋内的摆设,断然说道:“就算没有你出手,只是我自己寻隙偷摸进去,我也必会打开那个小几翻看,因为那屋里明面上能放东西的地方实在太少。她故意在我面前说了那些话,就是想引我起疑心前去追问乃至追查。她将这东西放在那里,多半也是故意为之,以备我偷偷查看吧。”
听罢她的分析,元宝沉吟一下,说道:“可这张药方纸张陈旧,笔迹墨痕也显然有些年头了,应该不是伪造的。她若是临时起意,仓促之间怕是找不出这样的物件来做证据。”
“临时起意……”明华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抓住了什么,但想要细究,却又是毫无头绪。
她皱眉又仔细看了一遍手上的药方,努力辨认字迹。每个小有名气的大夫或多或少都有几张独门方子,因怕被人偷学了去,所以方子一般会特地增减几笔,除了大夫指定的药堂之外,其他地方都看不懂。
这张方子好几个地方都是字迹古怪,教人看得云里雾里,显然也是一位“好大夫”开出来的。
想到刚刚周姨娘说的那些话,明华容说道:“你替我跑一趟城西,打听一下十五年前谁替状元府的夫人请过脉开过方子。记得留意些,莫让人察觉。”
说罢,她走到案前研磨提笔,将药方临摹了一份,与原件一起递给元宝:“她现在应该还在林夫人那里,你赶在她回去之前,尽快把东西放回去。如果让她知道我能轻而易举便潜入她的房间,反为不美。”
元宝依言接过,却有些不解:“你不是说她这是故意放在那里让你看的吗?怎么还要追查?”
“她既让我看,就有她的用意。横竖现下并无别的线索,我暂且就先照着她的意思追查下去,之后再见机行事。”
明华容轻轻呼出一口气,眸中锐芒一现:“仔细想想,她倒也有些意思,明明是老夫人指到老爷房里的,还过了明路做了正经姨娘,多年来却一直不声不响。这次又字字句句地往老爷身上带,意有所指……她到底想做什么呢?”
如果她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姐,虽有几分聪明,但听到周姨娘的话后也由不得去猜测、去疑心,甚至愤怒痛恨。但她见过的已经太多,况且也早就对母亲的死因有所怀疑,所以她非常明白,别人所说的也许并非真相,只不过是想使你如此相信罢了。想要找出真正的原因,还是得靠自己。
而周姨娘这一番苦心造作,到底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说不得,也只有慢慢暗察了。好在如今有了元宝这位高手可供差遣,无论是外出办事还是在府内打探消息什么的,都方便了很多。
明华容用手指轻轻理了一下肩上垂发,决定在等待元宝回传消息的间隙,再去补个眠。
这时,却听门外隐约传来丫鬟的议论声:“刚刚你也往前头去了,看见没,赵家居然打发人过来了。”
“赵家不是说定了咱们四小姐吗,如今也算是姻亲了,他家打发人过来拜年,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哼,若只是拜年,我也不会特地和你说了。实告诉你,我亲耳听见他家那管事婆子对大夫人身边的采莲说,他们夫人托大夫人问问老夫人有没有空,想与老夫人约个时间。听那意思呀,似乎是想催问下、能否尽快将两家婚事办了。”
“成婚?这……一般订了亲不是还得等上个一年两年的吗,再说四小姐还小呢,怎么赵家居然如此心急?”
“谁知道缘故呢。所以说,就是奇怪在这里呀!”
说到这里,两个丫鬟轻巧的脚步声转过廊下,与说话的声音一道,慢慢往后面去了。
但那些关键的话语,明华容半句都没有漏听。
——赵家怎么会急着成亲?按说赵和远如愿得到了明独秀,现在该正得意才是,怎么还会想得起明霜月。赵家是因为自己让元宝贴出去的那些谣言而坐不住了,还是又另生了什么事情么?要不要让元宝去打听打听?可是别的事犹可,派他去做这种偷窥别家家长里短的事情,他会不会觉得失了身份而断然拒绝?罢了,还是先找大伯母那里的人问一问再说。
沉吟片刻,明华容唤来落梅,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落梅遂领命往林夫人处去了。过得半晌,回来禀报道:“小姐,奴婢借口去借件东西,趁机同那边院里的人聊了半天,果真探得些口风。据大夫人房内伺候茶水的一个丫鬟说,她进去送茶时亲耳听到那婆子说,因前儿不知是谁在外面放了些关于赵小公子的谣言,这几日颇有些人为此讥笑他家。赵家夫人便想尽快将亲事办了,以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明白是这个缘故,明华容立时放下心来,了然地点了点头。赵家为了遮丑急着要娶明霜月过门,本在她意料之中。原本经过兰若寺之事,赵家迫于形势不得不让赵和远与明霜月订亲,肯定还在担心过门以后该怎么遮掩,可他们一定没有料到明守靖居然在清楚了赵和远的隐疾之后还同意将女儿下嫁。这对赵家人来讲无异于天降喜讯,意味着往后他们非但不必再设法哄骗甚至威吓媳妇保守秘密,反过来,媳妇还要自动自觉地为他们遮掩。这种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难怪赵家急不可耐地想要尽快将喜事办了。一则为了遮羞,二则也许还有怕明家反悔的意思在里头,只想早早地把生米煮成熟饭,让明家人没有后悔的余地。
但他们肯定不知道,明守靖是绝不会反悔的。
明知女婿是个废人,还上赶着把女儿们送过去,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前程铺路,以便假意取信于白家,日后好明里同他们周旋,暗中则替皇帝搜罗白家勾结瑾王的实证,襄助皇帝将这两根肉中刺彻底拔除。这种事情,恐怕普天下只有明守靖做得出来,还打着为君为国的旗号,做得理直气壮。
——前世自己便是被他这样给卖了,这一世,也轮到曾经坐收渔利的明独秀和明霜月,来尝一尝个中滋味了!
明华容唇边浮起一抹既似嘲讽又似快意的笑容,一双眼眸愈发幽晦,轻声说道:“摊上这种事情,确实是教人心急,也难怪他们不顾正是年节便过来催促。那你有没有打听到,大伯母是怎么说的?”
“大夫人说,必尽快告诉老夫人和老爷,让他们做主。”
这是二房的事情,况且又敏感非常,林氏自然不好插手。这么回答,倒也在情理之中。而明守靖正巴不得找个台阶与白家缓和下关系,这次女儿婚事是个大好机会。一旦他知道此事,无需自己再做什么,他多半就会同意。
得到想要的答案,明华容点了点头,道:“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