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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豫一路压抑着情绪强打着精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平日里除了与众将议事,就是摩挲着一只小熊的金锞子发呆。他反常的状态被一众将领看在眼里,赵卫怕苏淮再说什么念旧的话给黎豫心头插刀,忙道:
“小苏子,你有事说事,没的提这些让主君伤心!仔细我回头让小戍子抽你!”
苏淮忙抹了一把眼眶,从怀中摸出函件,恭敬递上:“今上命属下来给先生传信,邀您明日巳时入城一叙。”
“放屁!”不等黎豫开口,赵卫立马截住话头,伸手指着南方,对苏淮骂道:
“如今我们十万边防军已兵临城下,只要主君一声令下,南下抗敌的三十万铁军当即就能回头,狗皇帝还不赶紧开城受缚,竟然还要主君入城见他,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理自然是这个理,苏淮被赵卫一通抢白,有些讪讪地。
赵卫还嫌不够,骂完了穆诚,又把矛头对准苏淮,“还有你小苏子,不是老大哥说你,你当年也是在北境战场上待过的,知道当年咱们在前头打仗,后头京畿是怎么坑咱们的。当年殿下是如何被迫害,主君又是如何以命相救而被折辱,这些你和进军兄弟们都亲眼所见。先时肖都指挥使被逼得自裁,如今殿下在南境阵亡,你们还给京畿当爪牙,怎么对得起殿下、肖指挥使和阵亡的那五万禁军兄弟。难道京畿迟迟不降,你们还打算与边防军兄弟们兵戎相见吗?”
这话说得着实有些重了,苏淮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泗横流道:
“赵大哥,咱们都是战场上过命的兄弟,就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更不愿跟边防军兄弟们为敌,奈何咱们禁军三司上到统领下到指挥使的家中女眷子嗣均被今上召入宫中,美其名曰为众将解后顾之忧,实际上就是怕我等阵前投敌。”
黎豫明白苏淮等一众禁军也是身不由己,若非被胁迫至此,谁愿意与从前的生死兄弟刀兵相向。一个眼神让赵卫噤声,然后款步上前,伸手将人搀起来,温声问道:
“子澈,京畿内情况如何?”
苏淮和盘托出,并无隐瞒,“全乱了。当年先生离京时,肖相就病了,一直没大安,连谢氏获罪也没出面,后来肖参知的噩耗传来,肖家就垮了。而自打南境谢氏反了,今上将容三公子请进宫放在身边使唤,容氏直接闭门罢朝,再不露面。而京畿诸世家,不论大小,家眷全部被拘在禁宫。”
这样的局面,黎豫先时从连日来探子的回报中早已窥得一二,此刻将埋在心底的疑惑抛出,“为何京畿剩余的禁军没有南下,可是今上忧心西北二境会趁虚直入。”
苏淮面色一顿,眼神流露出羞愤之色,闭口不言。
“子澈,时至今日,不是你缄默不言就能挽回的。”黎豫说着,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苏淮转眸间,瞥见黎豫掩藏在黎某抹额下鬓边的那一片花白,眼被刺得生疼,转过头,心一横,将连日屈辱悉数道:
“南蛮入侵的消息传到京畿后,咱们兄弟本来第一时间做好了南下接应的准备,奈何被西府一道手令拦住了,西府命余下十万禁军原地听令不可妄动。禁军三司曾轮番向西府请令,西府皆不允,直到家眷被接入宫中,咱们才知道五万禁军全军覆没。兄弟们都懊恼死了,都说早知今日,当初哪怕抗令也得南下,就算跟南下的兄弟们一起战死了,也好过在后方看着山河沦陷成为罪人。”
赵卫手中的茶盏被砸了个稀碎,“简直无耻!”
“京畿在等什么?”黎豫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当初那份猜测怕是要坐实了。
苏淮摇了摇头,他虽节制巡城司,但到底有些秘辛接触不到。
黎豫见状也不再难为他,“明日黎某可入城相见,但有一个条件。”
“那怎么成?京畿这桩桩件件可都是小人行径,主君怎么能以身犯险。”赵卫当即不干了,“而且咱们的铁骑将京畿团团围住,等大帅收拾了南蛮,京畿投降只是时日问题,您没必要啊。”
“心中有惑,必要求个真相,更要为殿下讨回个公道。”黎豫说着,坐回大营主座,不容置疑道:
“子澈你回去不必言及此处,只需知会今上和郁相,黎某愿入城相见,作为交换,黎某出城时,京畿需将容三公子交予黎某。今上和郁相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时至今日他们已没有资格跟黎某讨价还价,只能答应。”
已经入夜,偌大的肖府失了两位主子,倍加冷清。院内凉亭石桌上,一壶清酒,几碟小菜,两个知天命的老人正月下对酌。
“没想到,时至今日你还愿意邀我相见。”郁弘毅说着,手执酒壶为肖道远斟酒。
“差不多得了,年纪上来,喝不了了。”酒刚斟过半就被肖道远拦住,一手捂着杯盏,说什么也不让郁弘毅再倒。肖道远连失两子,再没了往日的精气神,要搁在从前,这种示弱的话是绝对不肯说的。
“也对,自打两个孩子去后,你的身子骨是越来越差了。”郁弘毅说着把酒壶撤了回来放到了自己手边。
“你的学生教得不错,只是被你寄予厚望守江山的两个没守住,却是让一个半吊子把江山夺了。”肖道远说着,自顾笑了起来,那笑容间里没有讥笑和嘲讽,仿佛只是两个故交,用玩笑的语气,讲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郁弘毅听了这话,想到驻扎在京畿北城门外那十万边防军,也笑了起来,举杯与肖道远碰了一下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