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雀儿却没有听明白:“啥子叫怀上了?”
兰妹儿伸出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子尖,另一只手摸住自己的肚子:“这里,怀上你的娃娃了,傻瓜。”
刘雀儿站住,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的肚子,慢慢伸过手去。他摸到的,是软乎乎的肚皮,并没有想象中的娃娃。兰妹儿拍打一下他的手:“刚怀上的,毛桃子那么大,你能摸到?”
“那你,咋晓得的?”刘雀儿不明白,“这是真的?”
“我在医院检查过才回来的,你还不相信医院?”兰妹儿又要捏刘雀儿的鼻子,刘雀儿让过了,“就是上次回来的那回,你太行了,一次就种上了。”
“不行,”刘雀儿不好意思地低了一下头,“是,是八次。对,是八次才种上的,我记得很清楚。”
兰妹儿就笑。“你想过吗?”她问,“这就是要花钱的。俗话说,父母身上好花钱,儿女身上好花钱。我们都没有父母了,没人伺候我们,我们也少了一头的负担,算是省了。儿女来了,花钱是少不了的。那可是个无底的洞,是个填不满的洞啊。”
刘雀儿很有信心:“你不要怕,花钱的事有我,”他把一只手放在兰妹儿的后背上,“你就专心怀你的娃娃吧。”
回到院坝里,刘雀儿看见上回兰妹儿带走的那只棕箱子放在门边。刘雀儿看一眼兰妹儿,兰妹儿望着他只是笑,不开腔。刘雀儿把箱子挪开,开了门,又把箱子提进去。“挺重的,装的啥啊?”
“自己看嘛,”兰妹儿说,“都是你的。”
刘雀儿就揭开箱子,见里面都是衣裳,有男式的,也有女式的,还有几件小娃娃的。其余的都是各种各样的饮料。兰妹儿检出几件男式的,在刘雀儿身上比画,“这都是我给你买的,我是你的女人嘛。”她说,“女人天生就是心疼男人的。男人嘛,天生就是叫女人心疼的。”
一阵热乎乎的感觉从刘雀儿的心口上直流到肚脐眼。他想,世上还有比兰妹儿更好的女人吗?要是有,那才是怪事。
兰妹儿只喝了半碗米汤,喝了一瓶营养快线,“够了,”她说,“怀娃嘛,肚子里没地方了。”
“我明天去给你割肉,你喜欢咋吃就咋吃。”刘雀儿铺好了床铺,要兰妹儿上床歇气,“你累了,歇一阵。”
“你叫我一个人睡啊?肚子里的娃是我一个人的?”兰妹儿满脸不高兴,“怀娃比你开荒山还累人。你不受这累,也不活泛点儿,给我揉一下肚子。”
刘雀儿要给她揉肚子,兰妹儿又不高兴,把他的手打一下:“就这样啊?到床上去。”
兰妹儿说着,又站着不动。刘雀儿见兰妹儿嘟着嘴生气,就伸过手去。原意是要拉她,兰妹儿却咧开嘴笑一下,把双手搭在刘雀儿的颈项上面,身子悬空了。
刘雀儿明白她的意思,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兰妹儿还是不松手。刘雀儿只得脱了衣裳上床。上了床又起来,过去把门关上,闩好。
“怕啥?”兰妹儿抱怨,“我们两个的事,和外人啥相干。”
“是不相干。万一有人看见了,总是不好。”刘雀儿心里还是担心的,“我们还没有结婚呢。”
“结婚也就是两口子啥也不怕地在一堆睡觉,明目张胆地生娃娃,”兰妹儿给他宽心,“我们赶紧结婚吧,那就啥也不怕了,明目张胆了。”
这时的刘雀儿已经顾不上说话。兰妹儿也不用他说话,等他停下来,喘气均匀了,才问:“我们啥时间结婚啊?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那可是藏不住的,不是你桃花山的瓶瓶罐罐盘盘碗碗,埋在哪里就在哪里,你不去挖,别人也不晓得。
你晓得我为啥吃那么少的饮食?就是怕肚子里的娃娃长大了。我吃得少,他就长得慢。像是你种的庄稼,没有化肥,长得就要慢些。”
刘雀儿想是这个道理。长得慢,总是要长大的。婚是要赶紧结的,要不,肚子现了形,闲话就要淹死人了。“那我们就结了吧。”刘雀儿决定下来,“桑树垭近邻的人,都吆喝一声,也就十来桌酒席,费不了多少事,也花不了多少钱,收下的礼,亏空也就填起来了。”
“就这样简单?”
“你在外面跑得多,熟悉,去买一些菜回来,”刘雀儿半闭着眼睛,像是已经想好了,“厨子嘛,桑树垭多的是,由我们挑选。”
兰妹儿听完,鼻子哼了一声,气冲冲坐了起来,扭头看着刘雀儿。“你想得太简单了,要是那样的话,我何苦要到外头去打工?我们早结婚三四年了,何必等到这阵。”她说,“我们在桑树垭过的是啥日子?说明白了,猪狗不如,讨口子都不如。我可是穷害怕了,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
兰妹儿说着就哭起来。兰妹儿一哭,刘雀儿就慌了,忙坐起来,一手给她擦眼泪水,一手拍着她的背。刘雀儿记得,兰妹儿小时候每次哭,他都是这样哄她。
一哄,她就不哭了。
“你要咋样呢?你过的桥比我走的路多,是见过世面的人,”刘雀儿说,“你想咋样办呢?”
兰妹儿不哭了,抽抽搭搭半天,说:“你想刘雀儿,这阵桑树垭哪个结婚不是新房子?哪个结婚不是新家具?哪个结婚不是几十桌酒席?”
刘雀儿想,也是。这阵不同以前了,好像家家户户都一下子有钱了,像是一夜间得了横财,都富裕起来了,干啥事都大操大办的,生怕别人说他没钱,生怕钱花不出去。婚丧这样的大事,更是办得轰轰烈烈,变着花样耍排场。可那是别人,我刘雀儿还是原来的刘雀儿,连发财的梦也从来没有做过一个,只是比原来吃得饱了,想吃啥就吃啥,只是比原来穿得光鲜了,感觉像是过年了,像是当新郎官了。我这就满足了。修新房子、置新家具,那只是想一想,做梦一样的想一想,不是我这阵能办得到的事,也不去想它。
“你晓得的兰妹儿,那要花很多钱啊,我这阵哪有那多钱。”刘雀儿把兰妹儿的背扶住,放她睡下去,趴在她的面前说,“结婚嘛,办几桌酒席就行了。意思是叫别人晓得我们结婚了,何必那样花费呢。再说,别人送了礼,就欠了人家的人情。人情是要还的。来来往往的,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啥时候才能还得清。”
兰妹儿还是要排场,“树活皮,人活脸,结婚是一辈子中最大的事,是出头露脸的时候,总不能悄悄地办了,像做了贼一样,一辈子都没脸面,一辈子都叫人说三道四的,像是有啥软教人家捏住了。”
刘雀儿明白兰妹儿说得有理。是应该那样办一回酒,在大庭广众露一回脸,在桑树垭趾高气扬一回,显示自己也不低于人下。但穿衣吃饭亮家当,我刘雀儿哪里有那个能力呢。兰妹儿一定要那样办,我可是办不了的。“道理是那样,可这阵,哪里来的钱?”他很为难地说,“如果,如果再等一段时间……”
“等多久啊,娃娃在肚子里也能等吗?你摸,已经有核桃大了。再等一段时间,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兰妹儿拿过刘雀儿的手往肚子上放,“再说,你能等出钱来?到底是咋想的?说给我听一听嘛。”
“我想……”刘雀儿顾虑重重的样子,很不愿意说出来,“昨天你说过,桃花山挖出来的那些东西能卖成钱,到底能卖多少钱一个?你和薛大夫熟悉,问清楚价钱,我,再卖一些。”
兰妹儿翻过身来,把手放在他的胯根。“我当时就问过了。东西不一样,价钱也不一样。不过他说过,他会尽量地给你讲价,把价钱往高里抬。你们是兄弟,是朋友嘛。”
刘雀儿长出一口气,像是放下心来,“那你还是找他,讲一讲价,再卖一些吧。”他说,“没办法的事了,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