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5月15日晚,北京市朝阳区豆各庄黄厂村乐园洗浴中心老板李培南的哥哥李培东吃过晚饭,拿起电话,拨叫弟弟李培南。自昨天起,他便与弟弟失去了联系。“乐园”电话不通,手机未开。昨天,他曾顺路过去了一趟,发现乐园门口弟弟的汽车不在,便未进去。他猜测,弟弟几个月大的女儿发烧了,莫不是怀疑染上“非典”去了医院?可是,为防“非典”,“乐园”早已停业了,一个不出门的小小孩子哪至于如此呢!
尽是自己吓唬自己。这会儿再拨电话,依然不通,手机依旧未开。心中的不安顿时化作不祥之感,在心里不停地翻腾,搅得他坐立不安。乐园的电话何以两天不通?里面还住着几名员工呢!即便去了医院,手机为何不开——弟弟、弟妹两口子同时关机!他坐不住了,就近招呼了一个朋友,结伴直奔洗浴中心。
乐园洗浴中心在豆各庄一带名气不小。这是弟弟于1999年与人合资创建的。作为老板,李培南为人友善随和,又很会做生意,四年来“乐园”经营得挺火。只是到了这一年的4月底,“非典”病毒袭扰,“乐园”暂停营业,员工大部分遣散,只留五人驻守。昔日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洗浴乐园此时一派凄清冷寂。
李培东和朋友赶来时,四周漆黑一片,依然未见弟弟的墨绿色夏利汽车。二人推门进去,不见动静,只闻到一股浓重的腐臭味儿。打开灯再看,只见室内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匕首、铁管、木棍和撕碎的床单。李培东呼喊着弟弟的名字冲进去,蓦地,只吓得魂飞魄散———浴池里漂浮着几具死尸!
接到李培东报案后,警车风驰电掣,急赴案发现场。晚9时20分,各路警员已经全部到位。朝阳区分局刑侦支队到了,北京市刑侦总队大案支队的侦查员也到了。王军作为总队队长,也与市局主要领导亲临现场,指挥侦查办案。
“非典”肆虐,疫情严重,王军没有穿防护服,市局领导也没有穿防护服,他们没有时间顾及自身的安全,只要保护好出现场的侦查员就行了。晃动的白色防护服中,有着他们几位平常装束的身影,整个现场勘察显得出奇的从容镇定。
乐园洗浴中心内,空气十分污浊,侦查人员尽管戴着夹层口罩,一阵阵热烘烘的尸腐味儿还是扑鼻入肺。
案发现场异常散乱,到处都是案犯作案遗留的痕迹,匕首、铁管、方木棍、胶带丢弃一地,仿佛把所有作案的工具都扔在现场了;脚印、手印比比皆是,又仿佛案犯根本没有考虑去处理现场,作案前似乎没有任何反侦查的准备。根据李培东报案的指向,侦查员首先进入男浴部,一眼便望到大浴池水中浸泡着几乎是挤作一团的尸首。尸体一具具打捞上来,六男一女,一共七人。七人全部是用撕开的床单捆绑,嘴上胶带缠封。
经初步检查,死者身体无伤,可以确定是被捆绑后抛入水中溺死的。
报案的李培东见状失声痛哭,死者中有他的弟弟李培南和弟媳马蓉,另五人是洗浴中心留守的员工。是什么人竟采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赶尽杀绝呢?
可以肯定的是,罪犯不是一人,而是一伙人。一伙人到此大肆杀戮,理应是有目的、有组织、有预谋的,而现场不顾一切的遗留却向办案者的常规判断提出了挑战。
李培东突然惊呼,还有一个小侄女呢?就在此时,侦查员搜索到洗浴中心一号包房,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大约三个月大的女婴。她竟然还活着,只是面红耳赤,正在发烧,处于昏睡状态。
发烧!是一个足以让人惊恐、畏惧的字眼,对于“发烧”的人,人人唯恐避之不及。情况报告王军,王军指示,马上送医院救治,一号包房及现场紧急消毒。刑侦人员找来正守候在外的李培东的妻子,也就是受害人李培南的嫂子,陪同病婴乘警车一路呼啸直奔指定医院。
王军抄着手在现场慢慢踱着,看着。无须仔细勘察,线索、证据足够了。孩子的出现,基本可以排除仇杀,否则孩子的命是留不下的,必要斩草除根。一般来说,冤有头债有主,仇杀除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会伤及无辜。即使是针对员工中的某人而来,也是如此。
来到洗浴中心经理室,侦查员发现墙角的一个保险柜被打开了,保险柜上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里面却空空如也。
据李培东指认,这个保险柜主要是用来存放每天的营业收入的。近期生意停顿,故里面的现金应该不多,估计万元左右。
此外,柜子里还放有弟弟、弟妹的存折及部分首饰,现在全都不翼而飞了。
另外,吧台上的收银机及女更衣室里的一个更衣柜也发现有翻动的痕迹,停放的弟弟的汽车也不见了。汽车是夏利牌,墨绿色。同时不见了的还有弟弟、弟妹的手机。
现场专案组马上决定,要求全市警力统一部署,查找墨绿色夏利车。
夜深了,专案组决定就在豆各庄派出所设立指挥部。这桩案子有点儿离奇,线索固然很多,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却也困惑着办案的侦查员们。是仇杀?是情杀?是抢劫杀人?还是雇凶杀人?作案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在排除过程中,抢劫是不能排除的——保险柜是罪犯逼迫被害人开启的。然而,若是人室抢劫何以选择此地?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知道,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是搞不到多少钱的。再者,抢劫完全没有必要死这么多的人。
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大量值钱的用品和一些现金都没有动,遇害人的小孩儿还躺在房间里没有一同惨遭毒手,真正仇杀会留活口?……
这些细节都有让人想不通和疑惑的地方,同时也在说明没有大的背景原因令抢劫者非要致如此众多的人于死地……
究竟是什么样的罪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形成这样的一个残酷的凶杀现场?
会上,很多侦查员的思路全集中在老板妻子的身上,很多假说都在围绕着情杀和仇杀这两条线索延伸。然而,疑点太多,谁也说服不了谁。
王军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会场上的争论,但是自己的脑子却始终不会停下来,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他总是自己在心里反复设立案情的假定性,然后再用反向推理,反复地对结果进行推翻,经过多次推翻和否定而不能推倒的,就是有价值的思路——换言之,也就是案件的侦破方向。王军对案件思考总是先从大的环境入手,他首先抓住的一个主要思路是:现在是非典期间,大的社会环境是封闭的状态,出现这样的恶性案件,不可能是外来人口作案……围绕中心现场反映出来的问题分析案情,这应该是一起熟人作案!案犯人数虽然暂时还不能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多人作案,否则,一两个人不可能形成如此惨烈混乱的、这么大一个凶杀现场!案犯是些什么样的人?竟然如此凶残……
他说:这案子能破!案犯不会远!先不忙着为案情定性,以熟人作案为突破点立即展开工作,现在是非典期间,不会是流窜人口作案,就从离现场最近的人中给我查!
根据王军的指示,专案组立即成立,明确了目前的主要任务,侦查工作分为两个方向迅速展开:
一方面按照案件发展的前进方向追踪侦查,如查找被抢的车辆、手机等财物的下落,监控死者银行账户变动情况等;
另一方面逆向推理凶手的作案动机,从而在死者的社会关系中排查可疑人员。
为了查找失踪的夏利车,专案组于次日(16日)凌晨将协查通报紧急发送市局所属各单位,发向全市各地派出所。
案发第五天,忽然有确切报告,失踪的夏利车找到了,就在朝阳区新源里隆京商场的停车场里!
这辆事关七条人性命的夏利汽车是这样发现的:据举报人——新源里隆京停车场保安员向专案组陈述:案发前一天(即5月14日)凌晨,一名身高约1。75米、体态肥胖的男子将这辆车停放在停车场内,当日早7点左右,另一男子来找过东西,此后一直没有人动过这辆车。
这是抛车吗?为什么要抛到这里?是和这一地区的人有什么联系,还是为扰乱警方侦查视线而随意所为?排除任何一种可能,都必须得认真查证。抛车的地点是否有指向性,就要查证这一区域的人与此地有何关联。
专案组以隆京商场为中心,划定了48栋居民楼和200多家机关单位,布置侦查员逐门逐户专访调查,一方面,专案组按照保安员提供的犯罪嫌疑人体貌特征征询线索,另一方面,调查经常在新源里一带活动或居住的人当中是否有人与乐园洗浴中心有关联。
根据黄厂村附近6个村子的群众反映的情况,经过详细的统计整理,乐园洗浴中心自1999年开业至案发4年时间里,共有100多名服务员、按摩女和其他勤杂工都在这里工作过。死者中除李培南外,其余6人来自不同省区,经历与背景也都比较复杂。李培南由于职业原因,接触的人比较多,社会关系也比较庞杂,仅经常同其一起打牌的就有21人,其中有几个是东北人。
此时已经是案发后的第12天了,专案组侦查员在耗费巨大的心血之后,却几乎一无所获。
王军清楚这个案子案情虽不复杂,但若在茫茫人海里查找罪犯并不容易。通过现场勘察提取的指纹、鞋印分析,这件凶杀案的犯罪嫌疑人起码在4人以上。从这点上来说,破案的前景又很乐观,因为案犯人越多,落网的几率就越大。抓住一个,其余的谁也跑不了。
王军安排侦查员调查那条街上的其他娱乐设施的情况,发廊,作为重点,也在摸排范围之内。很快,情况上来了,一个在街上开发廊、外号大麟子的北京人李梦麟跃入了王军和专案组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