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革命,拿破仑,没落的贵族,想出人头地的外省青年等等。";我说,";好像巴尔扎克喜欢写可怜的年轻人被贵族夫人引领着进入社交界这回事。";
";拉斯蒂涅,吕西安。两个代表人物。";
";觉得现在就好像书里描写的那样,由您带着我出入巴黎高档场所。";
";您这样看?";夫人笑了,";假如您真的想进入社交界的话,我完全可以提供方便。今天晚上第八区就有个名流云集的慈善晚会举行。";
";我只是打个比方,并不是真有这方面的念头。";
";您身上有种气质我很喜欢。我说不好这种感觉……也许可以称作是独立性气质。但是和性格孤僻是两回事。从形成上来说,长期的孤独生活可能有助于形成这种气质,但孤独不是首要条件。首要条件可能是对于一些问题的思索。";
";是吗?";
";我只是感觉到似乎是这样。要知道,女人对待事物都是靠感觉行事的,具体分析不是我们的优势所在。虽然我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何他要在遗嘱里提到您的名字,但已经有点理解他对您的看法了。你们从本质上来说是同一类人。";
";钢琴家和我?";
";同一类人。相似的思想,类似的经历,寄托于同一事物的感情。对于你们来说,可能就是音乐吧。";
";这里,科洛先生也常来?";我问。
";常来。我们。";她回答,";常年订座。";
我们分食烤龙虾。雷米卡埃夫人取餐巾抹净嘴唇,向我举起了酒杯。
";用完餐我们歇息一下,接着就去公墓。";
";好的。";我说。
下午三点,我们来到了钢琴家下葬的拉雪兹神甫公墓。
从梅尼蒙唐街的大门进入墓地,一些年久失修的教堂式建筑静静立在两边,凸起的无名坟冢给行人心头平添了几分悲凉况味。手上的指南说墓园占地四十四公顷,之前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巨大的墓地。四十公顷的墓碑的森林。无数死者的灵魂和生者的哀伤缠绕于此。这里有许多熟悉的名字……莫里埃,拉封丹,王尔德,普鲁斯特,巴尔扎克,罗西尼,肖邦,爱蒂特·比亚芙,吉姆·莫里森。他们无一例外都已经死了,和这里其他的或有名或无名的人葬在了一起。
天色近于阴霾,午前的灿烂阳光不知遁向了何处。墓园内与墓园外明显是两个世界。偶尔的一声鸟鸣衬得四周空旷异常。活着的人走在这里,想必都会对人生有着或多或少的感悟,自己的,或是他人的。
我们走过林荫大街,走过巴黎公社社会墙,走过三个骷髅的集中营死难者纪念铜像,走过数以千计的墓碑,来到了让-雅克·科洛的坟墓前。钢琴家的坟冢只有一块黑色的墓碑,但墓碑上是空白的。
墓前已经先有了别的瞻仰者。先是一对大学生模样的法国女孩在墓碑前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俯下身亲吻了黑色的石碑,在上面留下了个形状完美的唇印。另一个取出口红在嘴唇上描了描,也照样留下了唇印。留唇印的女生走后,有一个蓄着胡子,挺着肚皮的商人气质的中年男子背着手在墓前站了两分钟,然后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雷米卡埃夫人抽出手臂,蹲下身子把准备好的一束纯白玫瑰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一排各种各样的花束边上,然后站起身,同我并排立在一起,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墓碑。
";走吧。";她说。
我们在不远处找到一张空着的长椅坐下来。几只鸽子落在长椅边上,咕咕叫地啄食前位游客遗留的面包屑,一点也不怕人。两位互相搀扶着的老人来到钢琴家的墓碑前,大概也是他的乐迷。夫人摘下墨镜,注视着老人步履蹒跚的慢慢离开。
";勒内父亲的事,您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
";他是在勒内七岁的时候死掉的,到今天有十一年了吧。我们一家去里维埃拉消磨夏天。某天早上,他独自开着游艇去海上兜风,船撞到了礁石,就这样死掉了。那天本来我是要与他一起上游艇的,因为起床时吵了一架,他就一个人走了,也一个人死了。生活真是滑稽。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我们没吵架,如果当时我跟他一起出海,他大概就不会死了。但我只能这样想想,因为他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毛姆说:死人的样子看上去是多么死啊。我看见他的尸体的时候,就是这么觉得的。";
夫人在腿上交叉手指,旋即松开。
";他比我大十岁,是个非常好的人。我二十岁时认识了他。他善良,风度翩翩,言语幽默,喜欢读书。您在书房看见的都是他的藏书。如果说缺点,那就是有时过于安静忧郁了。我们非常相爱,生活得非常幸福。如果他没有死,现在我们会怎么样呢?以后我们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