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笑,或许是找不到娘亲了吧。
她犹豫半晌,怯生生地迈开了步子,似是要去寻人。
他唤道:“小姑娘,你还是在原地留着吧。你娘亲发现你不见了,自会来寻。这样随处的乱跑,才越发找不到呢。”
大概是他语气中的一丝不屑让她听了出来,霞染了一双粉颊,她窘了片刻,似是不愿承认他说的有理,然而只缩回了脚,裹紧披风,仍等在原地,脊背挺的溜直,不再与他说话。
他瞧了更是觉得好笑,忍了半晌,道:“去放只灯吧。等着也是等着。你瞧那些女孩子不都在放灯么?”
看的出她并不想回话,然而因教养颇好,仍转过身来,略低了秀颔,温言道:“放灯……本无用的事,何必徒费功夫?”
他诧异了。这般年纪的女孩子,没有不相信这些祈福许愿的,怎么她便认为是徒费功夫呢?
“徒费功夫?”
她微昂起了颔,清喉婉转。“哪来的天神地神?苍天在上,浮气而已;日月凌空,光团而已。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又岂会为一两只灯改变什么?读过史书便知,创世之初,自然规律便定,除此之外,国之兴衰,人之恩怨,全是事在人为,实不应寄情于虚无外物。”
他惊的不是一点半点,登时对眼前的小姑娘另眼相看了。
“话虽是如此,然而放灯是民间习俗。点亮一盏灯,实际点亮的是心中的希望。若你连希望也不让人有,不是太残忍了么?”
她羞涩一笑。“公子言重了。我并没有不让人有希望啊。自己不信,自己不去放灯便罢了,何必管别人如何做?”
他再次奇了,透过那尚幼嫩的声音,却惊现这女孩子超脱年岁的成熟孤高。
“难道你……没有愿望么?”
她没料到如此一问,垂了娇首,微声答道:“有是有的。却只怕……谁也实现不了。”
见这孩子黛眉含霜,珠瞳散去了光采,他倒有些怜了。
如此脱尘的一颗心,若真有难于实现的愿想,他如何能袖手旁观呢?
瞧她一身打扮,虽不十分张扬,也皆非常品,因此应也是位大家闺秀。瞧她年岁比珠儿表妹还小着些,身份亦多半不如珠儿尊贵,然而举手投足都是高华气质,微有些疏离,更添仙风灵秀。
或者,他能帮她呢。
“小姑娘说来听听,或许是有办法的。”他笑道。
“谢公子关心了。不过是个人之事,如何能麻烦公子呢?”
他仍要问下去,她却忽地转换了话题,伸出一只小手,指指他的衣袖。“公子……你衣袖上……”
他当她蓄意搪塞,因此并不去理。
她几番被堵了回来,粉颊又是急的通红,然而碍着礼数,不能打断他的话,只咬了唇,不知所措。
直到一股浓烟熏人了,他才感到臂上一阵灼热。
抬臂一瞧,不知是哪只孔明灯的灯油漏在了他的衣袖上,方才离灯火颇近,适才烧了起来。
她无可奈何地瞧着他手忙脚乱地扑灭火星,气道:“我几次要说,公子就是不肯听。”
他没好气地斥道:“说一句话便有这么难吗?你打断我不就是了?”
她心中委屈的很,然而面上仍是端的清静,微微屈膝道:“我确实有错,然而公子讲话时,我是不该打断的,那不合礼法。请公子体谅……”
他的气立刻消了,想想也是自己的不是,因此只将烧坏的外套脱下,舒展了怒眉。
她瞧着他,半晌仍是不甘心的挤出一句。“如今天寒,公子莫要着了凉。”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她掩饰地去瞧夜空中的繁星,却见那纯莹星辰俱被人间灯火拥着,犹是灿然,难免喧宾夺主。
不久,她便又是玉面脉脉含秋了,轻叹一声,如幽溪回转。
他有些心疼,脑中忽闪过一丝念头,于是默默走开,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只云纹细宣灯,素白的纸面制作精良,灯芯赤橙流光,暖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