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自己的钱去赎别人的罪,想图个好名声的人或者会做。拿爵位去赎别人的罪,是大家都不会做的,爵位拿了出去,不是说你降爵位,而是说,你变成了平民,成了白板一块的庶人。大家看韩嫣的眼神,像是在看疯子。
“王大人曾任太子少傅,臣忝为伴读,亦受学于师,怎能眼见师傅受此难?”眉眼间一派清冷淡然,“且,不因人废言,不因言废人,方是明主之所当为,今日议直言之罪,臣恐日后,朝上鸦雀无声,实在可悲。”
徒弟保师傅,是知恩图报。不因言废人,是劝谏君王。两条都很在理,忠与义都有了,窦太后不再耍赖,心下忿然地令人收了金印。然后:“你们两个也滚回家去吧!”
然后嘀咕:“好好的孩子,跟儒家混一块儿都混傻了,”这是说的韩嫣,转过头对着刘彻,“皇帝也看看,阿嫣这都是怎么了,让儒生迷了心窍,居然替他们开脱。”窦太后抓重点的本领很好,单盯着出头的两个不放,而不是跟狗熊掰玉米似的,或者扩大打击面最后闹得大到不可收场,原来的目的很可能会被搅得达不到。
刘彻神色复杂,不说话。
再辩
“臣只是按自己的想法做事,与儒家无干,更不关儒生的事。”韩嫣回答了窦太后。
“你又想到什么了?”窦太后开始有气没力了。
“臣,不因言获罪,君,不因人废言、因言废人,风气开阔,海纳百川方是天朝气度。”
这话说得很持正,再驳他也没意思了。再说,王臧、赵绾都下台了,这痛打落水狗的买卖,做起来太掉身份,也显得自己不厚道。大家开始熄火——皇帝还在上头看着呢,意思到了也就行了。王、赵出头,也算是为刘彻争取权利,大家虽然不喜欢这两个人,可总得给皇帝留点面子。
王臧、赵绾此时很是讶异地看着韩嫣,没想到韩嫣能说出这样的话。
韩嫣冷冷地看着二人,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我不可能同意你说的每一个字,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正对着王臧、赵绾,话,却是说给所有人听的。这么说,是坚持了不能随便给二人定罪,却也没有承认二人说的就是对的,其实是比较高明的中立。
先前很多时候韩嫣的诸多表现,让大家已经开始重新定位这个人,如今却发现先前的那些诸如忠、孝、聪慧的评价还不全面,还得加一个有胆气有义气——在这个时候还能跟窦太后扛的人,实在不是一个普通的“有勇气”能概括的——况且,他这么做是因为自己心中的理想,至少他说出来的这个理想很崇高。能做到这一点,皇帝待他与旁人不同,就解释得通了。儒生对韩嫣虽有些心结,今日见他能挺身而出,也不免改了颜色。
大家细看时,发现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可明显的有什么东西不同了。平日里他也是平静的表情,却是透着柔和的,如今依旧是眉目如画,平静若水,却添了丝冷然,水也有温水和冰水的区别。这样的神情映得人如美玉,虽美,却冷,有种凛然之感。
“我一直以为,各家学说,各有长短,博采各家所长而避其所短,才是正理。嫣今日所为,非为二位,其实,是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罢了,”韩嫣还是对着两人,声音也很冷,“二位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我,也是一样。不管别人怎么看,虽千万人,吾往矣。”
窦太后不高兴了:“难道是老身错了?”
这时候,谁也不能说她错了。也没有人说韩嫣说错了,本来嘛,做事就是凭自己的判断——觉得错你还做,不是傻么?
这两位都没错,也不能说是皇帝错了,总该找个做错了的吧?大家开始努力找。
庄严肃穆的大会,顿时又化成菜市场。韩嫣快疯了——谁来告诉我如此有喜感的泼夫大骂还是不是大汉朝的大朝会啊?还有,你们是不是吵错方向了?不是说各有长短的么?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对方全错自己全对上了?
其实,经过这些时日关于学说的争论,大多数人都明白韩嫣的说法比较正确,可问题是,大家都拉不下脸啊。不光是拉不下脸,这里头还有个利益的问题,就更不好放松了,在得到具体保证之前,他们怎么会放弃之前的立场?就像跳槽,不找好下家,自己就先炒了老板——想喝西北风了吧?
既然是坚持原来的见解,至少是明面上坚持原来的见解,那这架,还得接着吵下去。
刘安看看下面辩得热闹,心里挺得意,黄老的人驳不过儒家的时候,他就会插上两句。叔王的名份,祖宗成法的大旗,学问还不赖,他是占了不少的便宜,一时不显山不露水就成了黄老的后盾。黄老得了势,吵得更凶了。
韩嫣上前拱手:“请教淮南王。”
“不敢当。”
“垂拱而治,可乎?”
“自然。”
“今王何不垂拱,而于此责问于我?黄老尚无为,大家号称尊奉黄老,为何今日却一反无为,赤膊上阵?”你们不是无为吗?今天争得什么争!
这话说得刘安面上无光,想要发火,又碍于一贯的斯文形象,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韩嫣这话,是偷换了概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