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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三起身立在一旁,张口想说什么,可又觉得事到如今,再多言语都是徒劳。曾经活泼开朗的少年,被这半年的牢狱经历改造得沉默寡言,终究什么都说。
路上,景华教兰三骑马、练武,学习如何在野外生活。
兰三以往也是会骑马的,他的会是让马夫牵着马,他坐在马背上晃悠,最刺激的时候就是大哥带着他跑过两圈。如今骑马却是长途奔行,早上天不亮坐在马背上,天黑才下马扎营。除了吃饭喝水放水,其他时候都骑。,大腿内侧破了就上药,还要接着骑。兰三以为自己的腿会断掉,结果也只用了十几天,皮肤就自我保护结出一层薄茧,不会再破皮流血。
还有练武,兰三素来以力气大自傲,只看他斗殴出了人命就知道,虽有戴氏子运气不好磕到石阶的缘故,可他十四岁敢和二十岁的人打架,也是有股血气、力气的。只是这莽撞的力气在阿姐,不,堂兄跟前走不过三招。明明马步扎得很稳啊,可景华一脚踹过来还是要倒,不知踢到什么经脉穴位,腿都是麻的,跪下去半天爬不起来。还有招式,兰三都不知道自己姐姐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招招悍勇无比,一往无前,和她对打,不敢对上她气势全开的眼神。
兰三又一次被踹到地上,景华宣布今天的武艺课到此结束,可以回去睡觉了。
今晚他们错过了宿头,在野外搭帐篷,这扎营也是照着军中法子做的。所以,两个差役一路走来越来越安静,都以为这位兰家偏房庶枝的公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背景。
景华几乎每晚都会把兰三叫到不远处的空地上教他武艺,其他镖行里有想学的、想练的,景华也教。只是镖行里的人都懂规矩,觉得景华交给自己兄弟的肯定是家传武艺,默契的不去偷看偷学。
兰三跟在景华身后,悄悄比了比,自己也是八尺大汉,景华居然只比他矮一个头,怪不得扮男装无人怀疑。还有说话的腔调、走路的姿势,活脱脱一个男人。
景华回到营地,从帐子里走出一位男装打扮,但明显能看出是女子的人,迎上来道:“主子回来了,喝点儿水吧。”
镖行的老冯打趣道:“大当家的,多喝两口,月姑娘可等您半晌了。”
景华随手丢过去一个石子骂道:“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月娘抿唇一笑,也不说什么,只把水递给景华,又回了帐子。
景华坐到篝火旁边,和镖行的人吹牛,原本天气渐渐转暖,只是他们由南向北,北方的春天短得像胖子的脖子——压根没有。所以一路行来,野外也是要扎营升篝火的,一方面方便取暖,另一方面防备野兽袭击。
兰三一屁股杵在地上,浑身骨头散架一般,他之前也不明白阿姐为什么要带侍女月娘出来,若为了掩饰身份,她做大当家的,自己住一个帐篷谁还能不准,何必带个累赘。可后来在客栈,月娘拿有限的酱料做了一顿地道的江南菜,让这些平日里脏话连篇的汉子吃得眼眶微红,兰三就知道月娘的意义不止是景华的贴身婢女。
镖行还是需要一个内掌柜的,月娘体力很好,骑马能跟得上,就不是拖累。
一行人脚程不慢,很快就到了江西境内。
景华一行骑在马上,招呼镖行队伍收紧,人人都握紧缰绳,右手搭在腰间,精神高度紧张,仿佛景华一声令下,就要利刃出鞘一般。如此行事,只因远远有一大群人慢慢走过来。
一大群百姓们穿着短衣短褐,身上背着大包袱,家境好些的还有驴子,扶老携幼,慢吞吞走在路边。
还好,还好,都是有家产的人,不是那等身无长物、眼冒绿光的流民,若真遇上这样的队伍,景华这一队二十多个人顶什么用。
景华挥手示意镖队暂停,下马找迎面走来队伍里的人问话。
被问的是第一位发须花白的老丈,见景华一个精干汉子过来,手中还有武器,忍不住后退一小步,家里几个儿子都上前来,紧紧盯着景华。
景华戒备他们,他们也同样戒备景华。
景华在五步远的地方停住,先作揖行礼,口称:“叨扰老丈,晚辈有礼了。”
“后生哥儿有礼,不知你唤住小老儿有何事?”见他行礼,老丈一家就松了口气,气氛缓和下来答话。
“我等自苏州府来行商,忽见这么多人扶老携幼举家搬迁,心中好奇,故此过来问问。”
这就问对人了,老丈乃是里长,搬家的决定还是他下的。老丈长叹一声:“后生哥儿若是跑商的,还是不要继续走了,上头发了大洪水,房子、田产全都淹了,我等也是见机得快,及时撤到山上,才幸存此身。听说更上游淹的地方更多,一城一城的被淹,不知多少人死在水中。”
老丈第一个儿子接口:“还用听说,我们亲眼看见河水里的有房梁、家具和尸体,人的、牲畜的都有,泡大了飘在脏水里。”
“受灾如此严重,我等都没听闻啊?”景华奇怪,就算消息再怎么不灵通,朝廷邸报一出,茶馆里总有人说闲话吧,这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封城了。怪不得说我们见机得快,我爹四十年的老里长,这回多亏他老人家有决断,不然咱们全村全族都要搭进去。”
“封城?消息不能及时传出来,朝廷如何救灾?这些当官脑子被狗屎糊了吧。”景华忍不住咒骂。
“咳咳!”老丈轻咳两声,拉住莽撞的儿子,不许他说话,老丈回答就客气许多:“朝廷的事情,咱们老百姓知道什么。年轻后生,看你周周正正一个人,还是不要去冒险了,回吧,银子哪儿有命总要。再说,你现在贩什么去都没人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