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低低应了一声,迅速收拾完桌上的药盏,便转身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深深看了禁凌叶一眼。
——那一眼似有深意,看得禁凌叶心中咯噔一跳。
绫夜姬刚一离开,这间房里顿时又冷清了下来。两人隔着张椅子相对而坐,久久说不出一语。
原本是该以朋友相称的人,此刻却陷入了某种暧昧的僵局。
之前那样的平衡状态,一旦被打破,就再难以维持……哪怕,只是表面的平静。
良久,嘉仁才终于轻咳一声,率先开口,转移了话题,“公主适才虽已答应了华国主,会与我们站在同一战线,但是……恕嘉仁多嘴:我觉得,这并非是出于公主你自己的意愿——倘若公主不愿屈尊留于此地,朋友一场,我倒可以设法……”
然而,禁凌叶却是漠然摇了摇头,轻声打断了他,“殿下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烛影摇红,投照在二人的脸上,明昧而飘忽,仿如二人此刻的心境。
又是良久,禁凌叶突然躬身一礼,道:“已经很晚了,我还是不在这里打扰殿下歇息了——叶儿告辞了。”
她说罢便推门而出,迅步离开了嘉仁的房间。
嘉仁缓缓推动轮盘,也来到走廊的尽头,目送那个青裙女子在夜幕下渐渐远去的背影,一言不发,眸中神色却是瞬息千变。
今夜月色如此明亮,以至于即便离了这么远,依然阻隔不了他凝望那个清窈身影的目光。
只是,这杳杳柔光如梦似幻,即便是这样一段距离,在那如霜的月影晕染下,也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他是浮国皇子,而她是北靖国公主。原本,他大可正大光明地求请父皇下诏一封,派遣使臣带往北靖国国都天虞城求娶她,也算是成就了一段良缘佳话。
然而,然而……嘉仁垂目注视着自己那永远无法行走的双腿,蓦地一拍轮椅扶手,登时惊起满院梨花,纷坠如雪,落满了他一身。
嘉仁猝然以袖捂口,轻轻咳嗽起来。
本已远去的禁凌叶听见他的咳嗽声,立即顿住了脚步。正犹豫着转身之际,却听不远处已有人飞步赶来。
“殿下!”绫夜姬脱口惊呼,奔了上来。
听得她语声由于极度的惊怔而微颤,嘉仁不自禁地顺着她的目光、垂眸望向了自己衣袖——但见那水青色的袍袖上,此刻已染上了斑斑血渍,宛如坠入湖面的红梅,凄冷而悲凉。
嘉仁只得黯然苦笑:只怕自己也将命不久矣了罢?这灯油将竭的半条命,还能奢求什么呢?
那个宛如初春晚雪般温暖纯净的女子,是他在这茫茫红尘中,心灵最后一点温柔的慰藉。然而那个女子,是他此生,注定不敢爱、却又无法不爱的……
便是这一转眼,再抬起头时,目光已再寻觅不见那抹淡青色的身影。
近处梨花开遍,芳华转眼落寞。
在他身后咫尺处,绫夜姬颤抖着声音,低呼了一句,“殿下,您这又是何苦……”语音未落,便已然泣不成声。
那病弱的男子此刻酒意渐去,脸上潮红色尽消,却显出更为苍白的病态。
他仰视着浩淼星空,轻叹道:“绫夜姬,回去休息吧……我没事。”
淡淡留下这一句,他便已推动轮盘,径自转身回了房。
蓦地,似是不忍亲眼见着那些雪白的梨花瓣在轮椅下被碾作尘埃,他又陡然顿住了动作,转身向绫夜姬吩咐道:“先把这些花瓣埋了吧。”
庭阶寂寂,偶尔吹过的轻风,宛若声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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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永安城,碧竹深处。
在帝都郊外那片幽篁深处,此夜同样晚风吹彻、竹叶游转。青衣的先知此刻正静立在自家竹舍后院的那片花圃间,面色隐隐有些泛白,眉宇紧锁。一痕月光静静泻洒在他脸上,映照出他的肌肤,竟是苍白得隐约透明。而在那近乎透明的肌肤下,却竟然看不见那本应该存在的淡蓝色血管与筋络!
清迷夜色中,但见数条丈许长、拇指粗的荧白色的诡异长虫,正自遥遥天际间飞聚而来,宛如暗夜里的流光。青衣男子迎着月色扬起下颔,口齿微张,任凭那些长虫缓缓飞近,最终纷纷在他头顶上方飞舞盘旋着,仿佛一群等待着接受主人命令的幽灵。
他对着虚空,微微扬了扬手,当即便有一条荧白色长虫徐徐飞近,吐出一颗流蕴着薄薄光雾的圆珠,正对着他口唇落下。
青衣男子口齿一闭,竟将那只光珠吞入了腹中!
他旋即深深调息吐纳,仿佛在吸收那颗发光的珠子内中蕴藏的力量。
——去年,他使用秘法,通过引发同伴之间的相互感应,令时空两端的力量彼此互生共鸣,从而启动了“祀月之阵”,将作为同伴之一的冷汐昀召唤至这个时空——那一次,他违逆天常、背叛轮回,擅自打乱了自然的法则,已然受到了自身法术作用的反噬;半年前又为青昂城楼下、奄奄一息的冷汐昀续命,业已耗损了他太多灵力;而不久前,帝都的夺令大会上,他再度为卡索尔重创;再加上这次运功为禁凌雪疗伤……此刻,若不依靠这种邪恶的术法补持灵力的话,他这具裁冰为骨、塑玉为肤的躯体,只怕将很难支撑到……“那一日”的来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