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下意识握紧了茶盏,提醒自己不要露出落入危局时的慌乱。她嘴唇翕动,道:“世……”
“……乐观一点想,”宴知洲轻而缓地说,“就算主楼真的发生了什么,秘宝也未必会真的落到我手上。两位将这场计划谋划得这么周全,就是为了能够和我抗衡到最后一刻,而如今胜负未定,两位应该也不甘心就这么被青雄寨提前打断了赌局,对吧?”
——最后一刻。
世子要等到最后一刻,为什么?
几乎在问题出现的瞬间,贺兰图就猜到了答案。
他在等龙潭镖局。那是他手里唯一能调遣的棋子,同时也是北漠商队寄托希望的赌注。
虽然在场的每一个住客都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眼下和世子一样,似乎都在指望龙潭镖局能替两方解决危机——前去绿洲院墙帮世子彻底解决掉青雄寨这个威胁,又或是折回主楼,尽量阻止主楼生变,让院墙那帮人意识不到危机的临近。
但他们真的能相信少主吗?
假设龙潭镖局成功地解决了客楼那些人,当他们看到外面散逃的住客后,就一定会知道主楼的变故。主楼的火油随时都会炸燃,意味着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时间去挽救什么,而客楼的那些陷阱已经让他们险些丧命,那些土匪的另一个据点不会比现在更棘手。所以,两相权衡下,他们很快会选择主楼。
而当龙潭镖局看到楼内混乱的战况时,他们会选择站在客栈老板那边,还是世子那边?
他们真的要将希望寄托在龙潭镖局身上吗?
贺兰图第一次感到有些焦虑。
眼下能做的真的只有祈祷龙潭镖局可以活着离开客楼,然后去帮客栈老板和陈晔他们除掉那些训练者了吗?
她低眼看向桌边的茶盏,阵阵冷风在茶面上荡起颤动的波纹。
。
秦左踹翻一人,自己也摔在了沙地上。
伤口的痛感逐渐消失的同时也带走了他残余的力气,他试图辨别方向,但周围的风声像是滔天巨浪般淹没了一切。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一片模糊中迈开步子,跑向那两道冲他而来的人影,“快……”
“秦左……?”男人在他倒下前及时扶了他一把。另一人看向不远处那两道似乎因为受伤而倒地的人影,那两人还穿着和他们相似的衣服,他心头一跳,“怎么回事——”
“……我……中计了……”
男人把耳朵贴近秦左,秦左竭力拽着男人的胳膊,试图以此撑住身体,让自己清醒一点。但生命流逝的速度是如此迅速,死亡逼近的黑暗已经逐渐填满了他的视野,张开口说的话都是混着血沫断断续续的颤音。
“龙潭镖局故意进到……进到陷阱……”
男人看着秦左身上那件沾满脏血的里衣,几乎刹那间就明白了。秦左还在竭力说着:“小心……客楼侧方……报信的人已经全……”
另一人紧盯着不远处的那两人。他们离得并不远,哪怕有雾和废墟似的断木遮挡,他也能清楚看到他们的动向,而此时此刻,那两人踉跄着撑剑起身,似乎想要继续来追秦左。他握刀的手慢慢收拢,看着他们往前了几步,接着一人又像是身形不稳,往前栽去。
秦左吐出一口血,身体颓然往下跌,但他依旧死死拽着男人的衣服,声音轻得几乎出口的瞬间就会消散:“……全死了。”
那人在将要跌倒的前一刻微微抬头。守在旁边的人心脏几乎提到了喉咙口,他来不及多吐出一个字,便见那两人猛然前冲,沾满鲜血的刀锋在半空中闪成一道黑点,像是藏于林间的野兽眼睛,刹那间便逼近眼前。
。
“……世子向来谋划周密,从不会把获胜的希望全部寄托到一方身上,无论是青雄寨,还是被世子留在主楼的那些训练者,甚至是陈晔,他们对世子来说都是用过之后就可以随意抛弃的棋子。”
贺兰图顿了顿,她看着宴知洲。那苍白的脸色衬得那双浅色的瞳孔异常地亮,就像大漠绿洲里澄澈的湖水。这让宴知洲想起了乌洛部的那位神女,又或者说,那个早已死去的王妃。她们都有类似于这样的双眸。
多年前,曾有那么几个刹那,他以为自己的一切想法都会如同罪犯主动交出罪证那样在她面前袒露无遗,但那只是他的错觉而已。她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但龙潭镖局却不同,”贺兰图继续说:“哪怕他们已经像世子所说的那样‘自身难保’了,世子依旧觉得他们能帮世子解决院墙那边所谓的‘威胁’。”她的声音轻而平稳,方才那一瞬间露出的慌乱早已掩藏在眼底看不见的某处,“看来世子比我想象得还要信任龙潭镖局。”
“我当然很相信叶星,她帮我解决了不少麻烦。”宴知洲不假思索地说,“不过贺兰小姐有一点弄错了,相信不等于会把赌注全都押在他们身上。我相信叶星,也许叶星同样也没有背叛我的想法……又或是没有那种背叛我的能力。但即便她忠诚于我,她也有可能会死,死在帮我摆平麻烦的过程中,又或是死在去往主楼的路上。”
贺兰图没有说话。
宴知洲保持着那堪称礼貌的笑容,“……当然,我相信叶星,也相信她或许有可能帮我摆平青雄寨的麻烦。但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会把所有心血都押在龙潭镖局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