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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星握紧了刀。
“你在昏睡。”宴知洲回答,“白日里几乎都在床上度过。醒来后,你会盯着旁边的木桌发呆,一看就是几个时辰,有的时候你会在屋子里四处走动,有时会站在窗边。你知道这看起来像什么吗?”
屋内一片死寂。
宴知洲瞧着那血泊里还在喘息的训练者,压住肩膀的手缓缓上移,掌心轻抚着叶星侧颈暴起的青筋,说:“就像在和一个人一直交谈一样。”
“……世子想让我变成一个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和幻象对话的疯子,”叶星略微偏头,暼向身边盯着自己的训练者,在他握剑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无所谓地收回目光,说:“这就是世子想到的结局?”
“疯子无法说出真话,也感知不到什么痛苦,最重要的是她会一直活着。”宴知洲并没有否认,“这是我之前的想法。不过,现在我觉得,让你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也未必是个冒险的决定。毕竟,我已经把最危险的隐患留在身边这么多年了,而我也喜欢看你这副不惜一切代价来完成自己目的的样子。”
他掌心感受着叶星侧颈脉搏的跳动,说:“哪怕你的力气都用在了对付我这件事上。”
叶星看着脚边断气的训练者,低声说:“更像是因为属下发现了曲谱的问题,所以世子才不得不放弃这一张牌。”
“无论你怎么想。”宴知洲松开手,从另一个训练者手里拿过一个瓷瓶,而另一只握着匕首的手始终悬在叶星脸侧,说:“现在开始,我们换一个交易,用龙潭镖局来换解药。你虽未曾学过医术,但这些年王府里的耳濡目染下,应该至少也能分辨出解药的真假。我不会再骗你,这是你和沈之明那些人最后的机会了,叶星——”
他目光不经意一瞥,看向门边。那里没有任何异样,走廊一片死寂,所有的声音都来源于楼下。他挑开瓶塞的动作顿了一瞬,接着转过头,所有训练者仍警惕地盯着叶星,握刀的手微微抬起,下颌紧绷,就像眼前的人并不是叶星,而是个随时都有可能暴起撕碎他们的怪物一样。
人群逐渐聚在客楼四周,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
叶星握着刀柄的拇指轻轻一动。
在那一刹那间,宴知洲扔掉药瓶,匕首自手中陡然调转方向,划向身边训练者的胳膊。鲜血点点溅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声音渐冷:“清醒一点。”
训练者如梦初醒,用力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看向房门。
叶星稍抬起刀,后颈却蓦地覆上一只手,紧接着右腿一阵刺痛,一股巨力压着她往下跪。她下意识用左手撑住地面,受伤的地方霎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眼前阵阵发黑,左手却未动一下,用另一只手反握弯刀,割向身后人的膝盖。
宴知洲松开叶星,向后退了几步,“别耍花招……”
“世子——”
宴知洲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黑影,一直瘫坐在墙边的图坤不知何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接着冲向了离他最近的训练者,那人没想到图坤带着一身伤还敢来找死,一时不防,两人当即撞翻了木椅,一同跌在血泊里。
训练者一把掐住了图坤的脖子,手指狠切进他腹部的伤口里,图坤喉管里闷出一声低吼,一刀捅向训练者的肋部。
另一个训练者拉开同伴,挥刀朝着图坤的头颅剁了过去,然而刀锋下劈的瞬间,又被一把剑遽然挡开。训练者虎口微痛,偏头看向那个之前方才一直挡在贺兰图身边的住客,眯起眼睛,“你不是婢女,你是客栈老板的……”
屋内瞬间乱作一团。训练者像是受惊的兽群,近乎把注意力都转向了那几个想要拼死突袭的住客,但即便如此,这些住客也依旧不是训练者的对手,那些近乎无味的毒烟会干扰训练者理智的同时,对毫无药血的普通人影响更大。图坤在这混乱里挨了两刀,他咬牙趁乱爬到了墙角,对贺兰图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过来。
他侧过身,避开贺兰图,开始呛咳起来。
叶星弯刀脱手,踉跄后退,后背“砰”地一声撞在了墙上,还未来得及抬头,便被宴知洲一把掐住了喉咙。叶星本能地抬手挣扎,另一手颤抖着探向腰后刀鞘,然而下一刻就被宴知洲死死扣住左臂,硬生生扳到了墙面上。
“……我说过,我们不该走到这一步的。”
宴知洲五指渐渐收力,指腹狠压着崩裂的伤口,鲜血迅速浸透了纱布,沿着指尖一点点外渗。
淡冷的日光铺照在两人身后,他注视着叶星,她的脸色因为伤口失血而变得苍白,以至于衬得瞳孔格外明亮,他能在那双眼里看到自己,没有任何失望,没有任何恐惧,甚至是疯狂——哪怕到了这种关头,他也依旧没有显露太多不该出现的情绪。
那都是无用的东西,只会暴露自己的弱点。
宴知洲看着叶星,看着她尽管如此也依旧冷静的面孔,这张隽秀的脸上自小就没有太多表情,哪怕当年在练武场成为血池里唯一一个站着的活人,她也是这副毫无波澜的表情。冷漠、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杀人不眨眼的怪物、绝对不能惹的那个人——她顶着那些同龄训练者给她打造的“名声”长大,但她天生就是个擅长杀人的怪物吗?
她这种怪物竟然也想要像普通人那样自由安宁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