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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只尸狼先后从客栈院门涌进,其中有几只停下了脚步,啃食着住客的尸体,剩下的几只则对着熊熊燃烧的主楼和客楼火圈发出警告似的粗吼,像是在惧怕那喷着浓烟,却一动不动的庞然大物——它们的某些兄弟就曾因此丧命。但更多的尸狼则狂奔追逐着四处逃跑的住客。
“因为你终于杀了我。”宴知洲的声音重复道,“你帮他们除掉了一个会让更多人丧命的隐患,也帮你的手下报了仇,帮叶星报了仇,甚至是帮当初你在炼药场上亲手杀死的那些训练者报了仇。但比起这些,最重要的是,你再也不用为此担惊受怕了——你总算可以放下过去那些让你心烦意乱的烂事,可以自由地活着了。”
午后的日光称不上温暖,它投射的光芒被浓烟和尘沙浸染,形成了类似于被浓云遮挡过的暗光。尸狼和住客就在这层浓云下追逃,犹如地狱里被邪鬼追逐的亡魂,但宴离淮觉得这更像是在重演前世狼群冲进客栈时的惨状。他能看见每个人冲向绿洲时脸上带着的惊恐、绝望的神情。
这里没有龙潭镖局的人。
“等一切都结束了,你还会再一次选择重生吗?为了叶星?”
三只体型较小的尸狼围聚在客楼周围。那里隐约传来孩童嚎啕的哭声,陈晔正执剑挡在坍塌的窗框前,另一手挥动着火把,尸狼惧火不敢靠近,只能躁动地在附近徘徊。陈晔身后的两三人顺着窗框陆续躲进了楼内,只剩下最后面那个被苏合背着的人。
宴离淮最后扫了眼周围,住客在奔逃时撞上了他的肩膀,重重摔在了地上。男子下意识回头看向宴离淮,眼里却倒映着他身后不远处尸狼仰头长啸的狰狞样子,他的双肩开始因为恐惧而颤抖,也不再去捡掉在地上的包袱,挣扎起身,跑向了绿洲。
宴离淮再次转头,看向那几只包围客楼的尸狼。其中一只体型最小的尸狼开始后退,直至退到了陈晔没工夫去注意的地方,然后转向客楼侧方火势渐弱的光圈。它们很聪明。它知道如何从侧后方绕进猎物的巢穴,然后偷袭他们。
“……这只是破晓之前必经的黑暗。”
宴知洲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早在院门被打开之前就料到了这一步。
宴离淮忽然想。
宴知洲早就料到了这里的惨剧会再次重演,就好像他真的亲眼看到过上一世的结局一样。他一生谨慎至极,却在这最后关头频出险招……
不,并不是险招。
他早就料到了当自身走进表面的“险境”后,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人会有什么反应——在陷入绝境后终于尝到了一丝希望的甜头,于是奋力乘胜追击,几乎不给宴知洲留下任何反抗的机会——图坤和贺兰图以及郑溪为此谋划出了万全的计策,环环相扣,周密无措,一旦开始就不会因为任何外力而终结——结果换来了主楼炸燃,北漠商队死伤过半。
其他人亦是如此,北漠商队带来的希望让其他人也加入了这场反抗世子的行动。他们的确如偿所愿,成功逃离了主楼那座囚笼,摆脱了训练者的追杀,同时让他和这些守卫得以借机离开密室。但同样,这也让宴知洲在近乎不需要亲自出手的情况下,就拿到了一直寻找却无果的东西。
但没关系,有叶星在。
叶星一定会想方设法截住秘宝,她当初带着龙潭镖局离开主楼为的就是此时——能够毫无阻拦地去应对任何意外状况。她做到了,而且还让龙潭镖局成为了这场大火里获利最多的那一方——能够让自身成为主导这场赌局的筹码。
没错,筹码。宴知洲用那些火油桶除掉所有敌人的方法虽然省力,但也消耗了不少自己人,这是不可避免的损失。而倘若龙潭镖局在此时归顺自己,就能让这种损失减少到最低。
宴离淮掷出铁索,极速飞转的刃片从侧方割进了尸狼的脖颈,瘦小的尸狼低嚎一声,身子轰然倒进火圈中,微弱的火苗霎时如同受到滋养的藤蔓般迅速沿着毛发攀沿。
虽然有风险,但值得尝试。
叶星也深知如此,所以她选择一个人走进了绿洲——她笃定宴知洲已经猜到了自己的一切想法——从她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并不是被绑在某个椅子上,而是伤口被精心包扎后躺在床上开始;从她意识到龙潭镖局的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开始;从她得知宴知洲在有意散布她受刑的消息开始。
她笃定宴知洲不会杀她,哪怕双方摊牌一切。
这对宴知洲来说是个进退两难的危机,龙潭镖局已经成了足以推翻他的威胁,但他却不能对叶星下手……多令人头疼啊,就像一个被困在礁石上的人,前面瞧不到希望,后路也没了。
——他绝不会让自己落得那个下场。
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在叶星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走了秘宝,又用提议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拖延叶星的时间,直到那些人抵达院墙——他可不能让龙潭镖局成功拦住那些人打开大门,不然他费心计划的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可打开大门之后呢?然后做什么?
“……我说过,我并不顾虑叶星到底会不会死在客栈里。”宴知洲重复道,“当你活着站在我面前的时候,那个所谓能牵制我的乌洛部秘术已经不再重要了。我可以杀了叶星,也可以放任叶星受伤,最终让她像那些住客一样倒在外面。叶星已经不再成为我的弱点,因为有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