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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由此构想着那幅他用尽一生而去描绘的画卷:鲜血淋漓的墙壁,断肢残骸代替了角落里堆叠的柴木,那皇宫已然成了血肉填筑的坟场,当那个皇帝抱着所爱之人颤抖的时候,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然后,宴知洲听到了楼下住客嚎啕大哭的声音。
没有所想的那般壮烈,却也足够美妙。宴离淮以为这是阻止他的唯一方法,却不知道这座客栈此时此刻正上演着他曾构想的一切。足够讽刺,不是吗?
他听见了内心的毒蛇问:“你究竟是想要复仇,还是想摆脱那段痛苦?”
宴知洲笑了起来。他抬起酒碗,袖管微微下滑,露出了手腕上的针眼。
它是如此明显,毒素正以针眼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它柔滑地融进血液,如同花般绽放,同时却又腐蚀着一切。蔓延而过的皮肤已经开始变得干皱、发黑,就像暮年老人的手一样。
他对此再熟悉不过。那是他亲手制作出来的失败品。他见过太多人因它而死,死相足够惨烈,也足够震慑。
他也曾惊讶于它的毒性,如此冰冷,如此凌厉,它漠然而毫不留情地摧毁着一切,亦如它被创造出来的另一种目的。而正是这种浑然天成的冷漠,让它如此令人着迷,美得惊心动魄。他因此曾流露出过良久未出现的顾虑……一丝害怕?
他突然想到了叶星。
“……至少,”宴知洲喝了一口酒,语气依旧平和:“遗憾的不会是我。”
“你真该下地狱。”
门口传来一声颤弱的骂声。宴知洲没有转头,他能听出那是图坤的声音,说出那几个字似乎已经耗尽了他仅有的力气。如今他们就站在房门边,却不敢踏进这里,哪怕他们知道他身上没带任何刀剑。
宴知洲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他看向桌对面,一道模糊的身影似乎正坐在那里。
阳光下,那影子的轮廓泛着温暖的光芒,继而变得高大,威严,永远束着端庄的发髻,一如他的母亲。接着又变得更加纤细,瘦弱,却不显半分病态,留着微卷的编发,垂在肩上,就像那个乌洛部的神女。
最终,影子逐渐变小,肩颈消瘦而挺直,披散着黑发,轮廓也越发鲜明。宴知洲能看到那孩子身上被血染脏的衣服,手臂被剐蹭后血淋淋的伤口。当他看到他双眼里那颤动的篝火和倒在沙石群附近的女人时,能感受到他的绝望和恐惧,以及隐隐燃起的怒火。
宴知洲望着那孩子的眼睛,再次端起酒碗,笑着说:“我早就在地狱里了。”
楼下再次传来木板被撞裂的声响。下一瞬,那堆木椅轰然倒塌的声音接踵而至。住客们霎时发出颤抖的尖叫。
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尸狼几乎近在咫尺的嗥叫。
第205章205
“……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的。”
秦左扶着重伤的图坤,迈着木阶往楼上走——尽管很吃力,但他已经用上了这辈子从没有过的速度。
楼下那些尸狼还在疯狂撞击着出现裂痕的窗棂。
其中几扇窗已经成了它们踏进这里的入口。但好在那些尸狼的体型足够大,它们在冲击时前半身卡在了窗棂和木板破裂后留下的缝洞里,寸步难行,只能发出几声令人胆战心惊的嚎叫。
然而不妙的是,在那些大块头被卡住之前,已经有几只体型稍小的尸狼闯进来了。此刻,它们正试图在一堆杂乱的桌椅之间寻找梦寐以求的食物。但那里只有大片大片的血迹,其他住客早在这之前就跑到楼上了。
它们嗅闻起来,继续向前,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几个垂着脑袋的可怜人。
阳光并没有直接照到那里,半明半暗的光线下,阴影就像是冬眠动物般柔软地蜷缩在那里,挡住了那些人。但秦左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模样:遍体鳞伤,或许还身中狼毒,那副支撑他们的身躯已经不可挽回地走向破败,而血液却依旧鲜活地从他们的左胸、脖子上的伤口淌出。
那些人已经没有任何逃跑的力气了,如今他们唯一能选择的,就只有以什么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尸狼迈步走近他们。
秦左在转弯时仓促地收回目光。时至于此,他已经学会了克制住自己不再去看那些意料中的残忍画面。急促的呼吸声填满了周围的空气,试图挡住想要传进耳朵的啃食声。
秦左其实并不相信自己说出的那句话,苏合也不相信。如果图坤还有力气思考的话,肯定也不会相信。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不,他们死定了。
他们跑到了四楼。与此同时,那些尸狼已经撞开了一楼几扇被挡住的房门,越来越多的尸狼涌进了这里,它们已经开始往二楼跑去。
秦左伸头往楼下看了一眼,道:“……你说,如果我们就这样躲在一间房里,直到这件事情结束后再出来,你觉得可行吗?”
“我不知道。”
苏合一手撑着木栏,一手稳住图坤的身体,声音疲惫地说:“你看到了吗?那些狼放弃了外面的尸堆和随处可见的新鲜尸体,转而冒险来攻击我们,把那些人一个个拖走,咬得面目全非,然后转身离开……它们并不是真的想吃东西,只是把我们当猎物去耍弄,或者是报仇……”
他停顿了一下,抹了把后颈,重新组织语言:“说真的,我不知道。这和之前我们之前在客楼遇到的情况完全不同……我是说,如果它们真的把我们当成猎物的话,那么它们难道不会一间一间客房去搜找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