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壮壮有点喝醉了。
最开始聊天的时候,他就连闷几杯二锅头,说着说着,酒精发挥作用,感情就充沛了起来,絮絮叨叨:
“我特别喜欢《饥饿站台》,赤裸裸的人性,赤裸裸的阶级,我,一谋,凯歌,建新……惭愧啊,我们这些人成长在特殊的时代,目光一直没办法看出太远,总是盘桓在过去的阴影里,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你的思维不一样,你能跳出去,这很好,我们觉得纠结和伤感的种种方面,你能看出繁荣,看出繁荣下的隐患,视野比我们开阔多了,以后你成就绝对比我们高……”
拽着林麦冬聊了一会儿《饥饿站台》,他又开始回忆往昔:
“82年,多好的年代,那时候学校还在朱辛庄,我、一谋、凯歌他们都在一起,我拍片子,一谋和吕乐给我掌镜,凯歌当我副导演,我们每天拍完就光膀子在附近小河里乱窜,无忧无虑的……”
“后来毕业了,一谋家庭一般,我努力想让他留在京城,最后也没办成,眼睁睁看着他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宁南,83年我偷偷去看他,给他做了一星期的饭,我能做到的好像也只能这样。”
“我这半辈子都是这样……”
“以前放出豪言壮语,说只拍自己喜欢的电影,后来真正入行才明白,掣肘太多了,社会的,政治的,金钱的……你之前说不喜欢我的《大太监李莲英》,说到我心坎去了,我也不喜欢,但投资的香江片商喜欢,厂里也要求我迁就香江投资商。”
“那是我第一次尝试商业,还请了姜纹和刘小庆,《芙蓉镇》后,他俩算是香江最认可的演员,当然,最后失败了。”
“我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商业化那块料,于是还是想拍自己喜欢的片子,《蓝风筝》就是这么来的,但也搞砸了,毁了我自己,也毁了很多人的期待……”
“韩三坪94年给我30万,当时我们说好了,以后财政宽裕了,给我100万,300万,让我带起一批导演……我不知道事情后来会演变成现在的样子,《蓝风筝》出品方换国籍,导致参选团队抗议退赛造成的影响,比我预料恶劣得多,韩三坪给我钱后没多久,电影局的处罚通知就下来了,田壮壮这个名字成了臭狗屎……”
说到最后,他眼圈通红。
林麦冬分不清那眼神中,究竟是彷徨多,还是愤怒多。
甚至都分辨不清他在愤怒谁。
只知道他很难过。
第一次见面,以田壮壮醉倒告终。
其实林麦冬和王虹卫喝得也有些微醺,两人在田壮壮醉倒后,把他扶回床上,又稍微收拾了下屋子,才走出宿舍楼。
天色刚入夜,远方的天空还能看到夕阳最后一抹橘红。
冰凉的风卷着沙砾,扑面而来,将两人面上酒精带来的燥热吹去,王虹卫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叹口气:
“他这两年心情一直很郁结,今天看了你的本子,可能有感而发,所以失态了些,平常他不这样的。”
林麦冬点头:“理解。”
毕竟一个热爱电影的人,在创作欲最强,灵感最奔放的年纪,却被禁止从事导演工作,换谁都会郁郁不平。
略微解释了下田壮壮失态的原因,王虹卫就不再多说,转而问道:“他的提议,你怎么想?”
林麦冬知道,他问的是《狩猎》推给韩三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