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鸾却忽然扬眉而笑:“那你告诉我:夕风、阿夕,这个人,到底是谁?”
蓦地,朝云肩头一颤。他仿佛震惊,努力着,却没发出声音。
他不言语,墨鸾却兀自说了下去:“我在姑姑绣的护身符上见过这名字。我猜……她该是姑姑的女儿,你的姊妹。对不对?”
朝云沉默半晌,黯然点头:“不错。夕风是我的妹妹。也是阿赫的妹妹。”
原来这才是他的亲妹。
已经并不意外了,只有莫名浅浅惆怅,难以言说。墨鸾抬眼盯住朝云双目。“但她是怎么死的?”瞬息,她眼底散射出凌厉的残忍来。
朝云眸色一涨,呆了好一会儿,不能回话。
“你不说。我改日去问白弈。”她冷笑一声,回身要走。
“别去问他!”朝云忽然受惊一般,猛一把拉住她,“别再与他提这件事。过去那么久了,好不容易……”他喃喃地恍如梦呓,面上却显出痛色来,几近哀求。那不由自主的悲哀,深得几乎能叫人溺毙当场。“是……”他结舌良久,竟不能将那句话顺畅地说出口来,“是阿赫……亲手杀了她……”
陡然心悸。
戳中他人的痛处,将那些彼此都自以为已然陈旧的伤口捣出新鲜热血,那滋味儿丝毫也不快活,甚至连自己也痛了起来,溅得满身腥烈。
“我不问了。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 她背过身去,不再去看那双伤心的眼,径直登车而去。
阳光斜斜得从青天里打下来,金车障上耀起灼灼的光。她觉得有些目眩,头晕地按住额角。
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却又把别人家的女儿抢来。
这个人。
白弈。
她忽然笑着流下泪来。
白崇俭最终只被判了十年流刑,逃过死劫。
意料之外,湖阳郡主竟要与他相随而去。这曾经一心想做皇后的刁蛮贵主,如今也放得下一身富贵繁华。仿佛女人在面对苦厄之时散发出的坚强光辉,永远都比那些令她们承受苦难的男人耀眼百倍。
皇家的权威终于压过了国法森严。
御史大夫杜衡气得当殿砸了乌帽玉带,扬言辞官。
李晗苦苦地挽留,说尽了好话,软硬兼施,到底将他留住,但这人从此没给过白氏好脸色,尤其是对这“私意包庇、扰乱国法”的淑妃,苦大仇深,怨愤不满。白弈专程去拜他,被他一碗闭门羹挡在槛外;央了裴远再去,方提起一个字,立刻翻脸赶将出来;再后来,索性门前高悬“免战牌”,公然明言,说客免入,论“白”者立轰,莫说僧面佛面,天王面子也不看,毫不留情。
这样一个杜圣平,知其者谓之心忧,不知其者,谓之何求。
李晗无奈,惴惴地与墨鸾提起,唯恐她为此恼怒。
但墨鸾却道:“陛下索性明赏他罢。铁面无私,执法严明,做得好。”
李晗愣了良久,细细揣摩,只觉这一杆子稀泥和得,真叫人哭笑不得。
他赐了杜衡一块御笔金匾,上书“公正严明”,又赐他一席御宴,叫他在这金匾之下做东,风光一番。朝臣皆啧啧称许,竞相恭维贺喜。
杜衡得了这金匾,心知肚明,陛下这意思是边给他长脸边掐他脸皮子:你的苦心我明白,但这回也就这样了,你不如顺着台阶下来,别再闹别扭。
虽说气也气不出个结果,御宴也必须得摆,但杜圣平不服软就是不服软。“免战牌”是摘了,御宴照摆,凤阳王他也照旧请来,只是他自己就称病不出了,把个凤阳王晾在好大一块金匾下,对着满堂宾客,可真是落尽尴尬。
所幸,白弈并不介怀,乐得一笑了之。
于是人们又觉得,凤阳王胸襟宽广,气度非凡,实在难得。
但无论怎么说,勉强也算是“握手言和”。
至于那些曾经明火执仗针尖麦芒的相争,风头上过去,淡了就是真的淡了。或还有人提起时,也不过说杜御史的正气,说凤阳王的为难,言及淑妃,客气的,说她厉,不客气的,罪名也可数落得层出不穷。
这些世人评说,总愿意刻薄女子,男人们总有可原之情,应该体谅,女人便是天生来给男人替罪的羊羔,那些男人不愿承担的、或不愿给男人承担的,都可以栽在女人头上。
但墨鸾倒也并不以为意。她早已习惯。那些人说她好又如何?说她恶又如何?总不过是些不相干的。
匆匆一别,一晃月余,她再没能与白弈见上一面,不知缘何,心里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西域来的游学僧侣,献上治病驱魔的金佛草籽。她便弄了些来自己种玩,整日悠闲懒散,像个没事人儿。
原来一朝相拥罢了,并不似想象中那般激烈。
她甚至有些奇怪的,开始怀念,从前那些无知懵懂的岁月,即便今夕遥望,那时可真是傻呵,可怜又可悲,却也未尝不是真情流露。她曾真心地去相信,毫不掺杂地去爱,甚至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