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蔺谦眸光一瞬震颤,终于淹没在无奈苦涩之中。
此乃天劫。
六月潮汛,神都蔺公府里的莲花开得正盛,雨打荷花本该是风雅,但暴雨之下,怎样看都是摧残。
蔺姜抱着阿恕,靠在廊下,看那一天一地风雨,不禁拧眉叹息出声。
“阿舅在担心阿娘么?”幼小的孩子仰面看他,伸手抓住他颌下冠缨。
“没事,你阿娘很快就平安回来了。”惊觉自己竟在孩子面前长吁短叹出声来,蔺姜忙抓住那一双幼圆小手,放柔了嗓音哄慰。
“啊呀,到底哪边才是你的儿呀,我这都哄不过来了……”
身后传来女子略带嗔怪的软语,蔺姜寻声回望,见一身回鹘装束的英吉沙抱着正哭闹不停的一双幼小儿女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一筹莫展的乳娘、侍婢。
眼见妻哄不住那对小娃儿,蔺姜挂着笑,伸手将两个小家伙一左一右抱回怀里哄逗。
英吉沙这一对龙凤胎继承了回鹘母亲的血统,生得十分美丽,皮肤细嫩雪白不说,儿子高鼻深眸,分明还是个小不点,却已见了帅气,而那小女儿的一双大眼睛竟是天青色的,犹如剔透玉石。
阿恕颇为喜欢这个漂亮的小表妹,饶有兴致地趴在蔺姜膝上瞧看,“等我将来若是能娶阿妹为妻,我就要用最上乘的青玉打一尊屏障来迎她,这样才配得起阿妹的眼睛。”他说得稚气,一面伸手去捏小妹妹的脸。
本还在放声大哭的小姑娘忽然就不哭了,大眼睛好奇地跟着小哥哥的手转来转去,不一会儿竟“咯咯”得笑了起来。
英吉沙在一旁瞧得乐出了声。“华夏王殿下,你虽然是天朝的王侯,但你舅娘我是回鹘家的女子。你要娶我的女儿,就要按我们回鹘家的规矩,必须猎下珍禽奇兽上好的皮毛来送给她,讨她的喜欢。请问你打算拿什么来送给她?”她倚着廊柱,如是问那也还奶气未脱的小郎君,直笑得合不拢嘴。
“银狼的颈绒,白雕的翎翼,能给阿妹做一顶全天下最好看的帽子。” 阿恕天真地眨了眨眼,笑嘻嘻道,“她要是还不喜欢,我就削一段我自己的头发给她。”
闻言,英吉沙忍不住乐得大笑。一旁乳娘和婢女也掩面笑着,纷纷夸赞小郎君又有大志又有体贴。
蔺姜听这几个女人跟个孩子越说越来真了,忙将她几个喝住。他把一双儿女交回乳娘手中,又把阿恕也交代侍婢们看护,起身将妻拉到一旁。“你可别乱说呀。”他低声与英吉沙如是道。
“小孩子说个玩话怕什么。”英吉沙无辜笑道,“再说,这孩子聪明伶俐,模样又好,我也很喜欢。我看你带着他不撒手的,难道你不喜欢?”
“喜欢归喜欢,两回事儿。”蔺姜无奈一叹。他喜欢阿恕是不假,可若要他将来把女儿嫁了去,他就不愿意。阿恕这孩子机灵聪慧,生得龙睛凤颈,有道是伏羲之相,必极显贵,又有阿鸾和白弈一路扶持着,将来还不知是个要做什么事的。他自幼在这神都皇城,这地方的事儿看了太多,可不想把女儿送进个火坑里去。“总之你就别说了,多少年以后的事儿呢,急什么。”思及这些,他心中免不了有些烦闷,又追了这么一句。
“好好好,你们汉家儿这些个心思都密得跟针一样,一时晴一时阴的,我呀,下辈子也弄不明白,我不说就是了。”英吉沙一笑,懒怠多与他计较,就要回去抱孩子。
“等等,我还有事问你。”蔺姜见她要走,忙又拉她一把,低声问:“方才让去给阿爷送袍子和斗篷的仆人可回来了么?”
“回来了。”英吉沙闻声点头。
“怎么说?”蔺姜追问。
“和往常一样呀,把东西递在府外就回来了。朝里都有侍人通传,家里人哪里进得去。”英吉沙如是应道。
“就没打听出别的?”蔺姜又问。
英吉沙摇头。她眼见夫君神色愈发沉了,忍不住担忧,“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要不,我再让人去去?”
蔺姜闷着没有应声,只是双眉愈发深锁。
说不上究竟哪里不妥,但他就是莫名觉得有些古怪。方才朝中差侍人来府上告知,父亲这几日都要在朝中驻留,处理边疆塘报及澶州汛报。值此情势紧迫之时,留朝理事倒也不是不可能,但父亲毕竟年事已高,既然还有吴王与杜御史在,做什么非要父亲也留下不可?大可以让父亲回来,若有急事,再来通报就是。何况,若真是父亲决定留在朝中理事,该会差人回来取些东西才是,但方才那来报侍人却什么也没提起,只说父亲不回来了。
所以他叫英吉沙遣家人去给父亲送袍子和斗篷,想借机打探打探实情。但却无功而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