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他只在立功受奖大会上来过一次,此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这次却是在人缝中,再看到这熟悉的景象。
到了会场,大家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进去,里面也没有座位指示牌,先到先坐。
李然平和同房间的几个单位领导一起,坐在了第二十六排。从这个位置能看到主席台上,每个位置前都有一个小牌,标明与会者的名字,但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
过了一阵,前面几排开始骚动起来,然后一个声音传到了后面:“陈部长也来了,还有郑部长、薛部长,他们都来了!”
李然平顿时一阵激动。
陈部长就是机械工业部部长,而郑部长是四机部部长,今年改名为电子工业部,薛部长则是五机部部长,现改名为兵器工业部,也正是李然平他们的最高领导部门。李然平他从来没见过这些部长的面,但不代表他没听过他们的名字,现在这几个名字一传出来,所有人都变得异常激动。
他们怎么可能不激动。
连几位部长都亲自来了,这个会的规格自然就高了。很显然,下面企业艰难的状况,也引起了几位主管领导的重视,这是来给他们排忧解难来了。李然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但他看到身边其他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喜色。
部长们都来了,他们就有希望了!
会场内的骚动很快就平息,但众人的心头,已由最初的冰凉而变得热络起来。他们不敢祈求能让企业重新恢复到往日热火朝天的局面,国家大搞经济建设,这巨大的投入不割他们的肉,就要割别人的肉,区别只是割谁。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自己落到如今的地步虽然悲怆,但也不想看到别人也受到同样的待遇。
他们只求能给一口饭吃,就心满意足了……
一个半小时,会场内没人说话、没人走动,有那憋不住要上厕所的人,都是猫着腰一溜小跑,会场内安静得如同没有一个人。
第二批与会单位代表到来,新来的同志很快也得知了这个重大的消息,顿时也骚动了一阵,然后迅速安静下来。
又过了两分来钟,没有表彰会上慷慨激昂的音乐,一行人就从主席台侧面门走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三位部长,从他们的排列顺序和性别、年纪,李然平就认出了谁是谁。三位部长一脸严肃,在他们后面,才是一个年轻得可怕的小伙子。
李然平猜,这就应该是中美电子研究所的所长郭逸铭了。
七千人大会场寂静无声,李然平感觉头上两层席位没有一丝声音,他自己也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他看到主席台上,三位部长和那个年轻人推让了一下,然后陈部长硬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而郑部长和薛部长却坐在了他们两旁。虽然所有人脸上都还是没有笑容,但看得出来,他们彼此之间很是客气。
待其他人也相继落座,主席台上陈部长说了句什么,其他人都点头,随后就看他打开了话筒开关,试了试音。
会场内越加安静。
“今天我来参加这个会议,说实话,心情很沉重,”陈部长没有加各种套词,直接就进入了正题,他说完这句话,微微低下头,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了一句,“同志们,我们工作没做好……,对不起你们啊!”
呜~
仿佛是一个楦头给打开了,李然平忽然之间就情绪失控了,长期积压下来的种种委屈、不理解、痛苦、绝望全都随着眼泪喷涌而出,就像被人欺负的孩子,忽然得到了父母的一句安慰,他现在只想放声大哭。他极力控制自己,用力将拳头塞进嘴里,却仍堵不住喉咙里的呜咽哭泣。
会场内哭声一片。
有那没有哭出声的,还依然保持着笔直的坐姿,可眼泪却顺着他们的脸颊,不断地向下流淌……
陈部长也摘掉眼镜,用手绢不停地在眼角擦拭,许多其他领导也是泪流满面。
眼前的情景,他们又何尝想要看到,他们何尝不希望自己下面的企业蒸蒸日上。可有些时候,某些事情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个人的决定必须符合时代的潮流,而局部,有时候也必须服从全局!
许久,会场内只听到一片哭声。
李然平感觉过了约有好几分钟,才感觉各种情绪宣泄完毕,才慢慢重新控制住自己。又过了一阵,会场内才渐渐再次静了下来。
陈部长显然也控制得很辛苦,好容易才用有些变调的声音,继续说道:“同志们的委屈,我理解,可是,我们也必须如此!
因为这是正确的!
同志们,几百万部队、几百万军工企业,我们养不养得起,我要说,养得起!照现在这个规模、现在这个水平,我们能一直养下去,养个十几二十年,乃至更久,都没有问题!
可是同志们,我们不能看自己,还要看看国际形势变化,看看人家!
在六十年代,国际科技水平相对于二战以后,进展并不是特别大。我们依靠一支庞大的军队,和相对落后的军事工业制造水平,还能抵御外侮。可随着半导体工业的发展,现代科技日新月异,各种新技术层出不穷,我们距离国际先进水平的差距不但没有缩小,反而在迅速扩大!如果我们依旧犹豫徘徊、抱残守缺,迟早还要像满清时期一样,落得个被人痛打的地步!
同志们,我们必须要痛下决心,集中所有资源,加快我们的现代化步伐,这是时代的需要,也是国家生死存亡的必须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