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潮说,“炎夕姐姐也静得不寻常。”
“公主不问,自然是最好。也省得你我难做。”孙翼吁口气,推开坚竹,“当时你不在,那日我亲眼目睹,陛下抛下百万军马带她扬长而去。我心里一半是喜,一半是忧。喜的是他们二人再次重逢,忧的是……陛下登基以来,素来冷绝,于国家是好,于他个人,却太过残忍。老狐狸因此每日向我与宋玉念叨,我听着,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灵潮笑,“我也记得,那时哥哥还不到二十呢,为了一次拔尽几名摄政王的势力,居然把他们赠的女子全都收在后宫,搞得宫闱水深火热的,国公当时气得……呵……窦清都不敢说,他是奉了皇命,才为国公送去那几副宁心茶。”
“老狐狸也是心怀不忍,才为陛下张罗了三场秀选,当时他的神情,我至今仍忘不了。他只是摇头,眼露隐忧,还常念念有辞地说,‘但愿,不要选中她。’我只当他老了,宋玉却追根追底地非要知道,只是老狐狸嘴太严,哪能轻易被套话?女子又太多,我们根本无从探寻,皇上废去第三场秀选正式拟下和书那天,我看见老狐狸站在先帝皇祠前,也不知他站了有多久,我上前问他怎么了,他拍了拍我的肩,好像重生似的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直听得我毛骨悚然。”
“今天,我才明白过来……灵潮,他当时担心的,正是我现在担心的。我想,国公临死前,万想不到,陛下对延曦公主的用情会这样深。那天,他注视她的眼神,我再熟悉不过……因为……”
孙翼胸口隐隐作痛,结痂的伤仿佛再一次裂开,脑海中那人的笑再次浮现,他喘口气,好半晌才压住那道悲伤,孙翼单手捂住额头,“就连赤骥,帝驹神马也伏在她身前,谁敢说她不是天命皇后?只是陛下他……他看她的眼神太深,也太伤了。灵潮……你……”
灵潮蓦地跪至他身侧,仰望着那刀雕斧刻的面孔,“我懂,我懂的。我一步步看着他们走到今天,怎么会不懂呢?他们说她死了的时候,你们不在,所以,你们不知道,你们都以为,皇帝是神人,冷睿如常,身受重伤,还能一箭射下北朝的战旗。”灵潮手指座榻,“就是在这里,我照顾他几天几夜,他还在昏迷,却咬牙拽住我的手,一直喊着她的名字。我听着心都要碎了,他不是为了天下,不是为了东朝,他撑过鬼门关是为了她。如果不是云鹰叼来的那条素缟,我这一生也会为他心痛,没有她,他努力做的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孙翼握紧拳,木然睁着双目,瘦弱的灵潮颤抖双肩,“我有两个好哥哥,你还记得那朵牡丹吗?皇陵盛开的那朵白牡丹,我忘不了,忘不了我的昭然哥哥。他有什么错?他只是爱上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那个人。难道皇家的孩子就不能爱人吗?那日,我听士卒来报,大军停滞不前,皇上不知去向,我已猜到是炎夕。只有炎夕。我恨不得驾着乌骓飞奔而去,我想亲眼看着他们重逢,亲眼替昭然哥哥见证他们的幸福。”她泪如雨下,哽咽着,“你也是爱过的人,你想想子愚吧?那么久了,你从不敢想起她,今天就想一想她吧。我陪你一起想,那个跪在我面前,求我永远陪在你身边的子愚。”
“子愚……子愚……”他闭上眼,彷彿又听见她清晰地在唤他,“孙翼,孙翼……”他只觉得肝肠寸断,深入骨髓的疼痛抽光他的力气,狼狈地扭过头,一行热泪顺着他的侧脸缓缓滑下,怎么忘得了她……他怎么能忘记那个人?
灵潮的眼睛眨也不眨,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孙翼,让我告诉你,权倾天下的轩辕王其实一无所有,他也是一个人,一个人站在高高的皇台上那么久。为什么……你为什么瞒住她的身份?是谁嘱咐你的?又是皇帝哥哥吗?”
她抹去眼泪,含笑道,“他对她,总是太小心,宁放勿伤。他们是那样相配,他们之间,不能再有一丝误会,就算是死,他日也要名正言顺地同葬……”
灵潮晃悠而起,挺直背,语音亮烈,“孙翼,我是公主,今天我命令你立即出营告诉他们,你告诉那些人她是谁,她的身份……她就是西朝的延曦公主,我东岳皇朝唯一的皇后。”
----“你们在说什么?”
“你来了……”灵潮怆惶拭泪,模糊里,那女子清丽的面容丝毫未变,孙翼垂眸,脸上伤痛还在。三人心照不宣,都不看对方的脸,对方的脸色。
她很年轻,眼眸却像玉淋池里的低光荷,缀满丝连的皱褶,拂过黄丘,她仿佛看见了硝烟满布的沙场,“他会赢!一定会……”
炎夕掀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灵潮哭得红肿的眼睛,还有那抹背影,那样熟悉的背影。“为什么……”声音嘎然而止,那人缓缓转过身,仿佛一道惊雷,劈得她无法动弹。“韦云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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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馥繁绕,她说,“这是望若寺独有的蕊茶。”
“你不是死了吗?”
韦云淑按住炎夕的手,“别急。听我说……”
她也以为自己死了,醒来时,却见到了子雁。汶日没有拿真正的毒药给她,他骗过了韦王和萧璃,而她呢?得知了真相。
韦云淑眼里淌着泪光,“是朔容……汶日曾经欠他一份情。”她摊开信纸,上面的墨渍已经淡了。
那是炎夕不熟悉的字迹,它笔笔深刻,她努力在脑中搜寻丢去狼刀的那名男子,那行字落目,间带血泪,“吾有一求,倘若朔容先行一步,当日汝之所诺,切毋食言---以朝若之今日换云淑之明日。”
“汶日既不忠于我的母亲,也不忠于我。”韦云淑道,“我父皇心里悲伤,因此暂停出兵。”她又赶快解释,“炎夕,我主要是想提醒你。东岳与北歧的战一开始是真的,但后来却变了。北歧门阀士族各执一权,又有胡族外来入侵。对北朝来说,赢东岳是小,定内纲才是大。我母亲声誉不好,也没什么威信,我父皇的为人,无能谈不上,却太过软弱。这个时候……”她眸光流转,犹豫了,还是继续说,“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提出相和,又何乐不为呢?”
“因此……”她扣住绯木沿,“因此,他们两朝合作,各取所需?西朝反倒被孤立了……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自信满满,怪不得……”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他这么做等于是低头啊。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能活下来,全心全意地去找你。至于……李宙宇。”韦云淑目光冷利,“只有我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如此……他是自寻死路。”
“他死,也是西朝死……”炎夕的声音有些模糊,韦云淑却听得清楚,炎夕推开搭在自己掌面上的手,对上韦云淑疑惑的眼,“韦云淑,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你怎么可能冒险来这儿?”韦云淑敛了笑。“你终于决定了吗?亲口告诉我,你的决定是什么?”
炎夕静立而起,“我想,我们生来就是敌对的。”
二女对立在主营帐里,仿如日月各自辉映,魂亘离析。
“我软言相劝你不听。非得我用强的。”韦云淑淡声道,狠厉的眼扫过炎夕,她亦无惧迎上。
“那就试试吧。”炎夕道。
“炎夕,你变了。”重见她,韦云淑就心有所感,昔日飘忽不定的眸子好似瞬间有了定处,如玉生根,金芒万道,她忆起初见炎夕的那日,平阔高台的夜空迸亮百年流星雨,那时,她并不将她收入眼底,因为她是月,不是日,月是不会自己发光的。现在呢?韦云淑纠紧袖角,而后松开,略微动了动臂,“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炎夕,你是这样的人么?”她又抽手,排排金纸散落一地,“这些经文乃昔日你亲手所抄。我早已洞悉了你的心意。我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延曦公主你的过往。男女之情是小,家国于你才是最大吧?”
韦云淑字字带针,堪堪扎进她心中最柔软的一处,她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子,露出一丝笑,“你可曾见过归览?李宙宇未必会输。”
“他必输无疑!”韦云淑驳道,“你不正是担心这一点吗?不论你心性如何,有我在这儿,你休想离开。”
见炎夕只是静默,韦云淑放软语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