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道:“那……那你师傅带走的孩子……”
道曾道:“阿弥陀佛。听说那孩子性子极野,万难约束,与他母亲一个模样。十二岁那年,因为一件小事与人争斗,死了。贫僧十八岁时才跟随师傅,所以并未见过。”
阿清啊了一声,垂下了头,道:“师傅真可怜……她只得我一个徒弟,现下一个人流落在外。哎,只盼她早日回昆仑山吧。那你师傅呢?”
道曾道:“阿弥陀佛。十三年前,你们羯人皇帝石虎暴虐天下,从洛阳到长安的路上竟成尸林,瘟疫横行。我师傅为了救治世人,远赴洛阳,不久就染上疾病圆寂了。”
阿清听到“瘟疫”两个字,身子一颤,转过头去。道曾道:“这次陶庄出的瘟疫,也是人祸。”
阿清颤声道:“是吗?”
道曾道:“不错。有四百多羯人妇孺逃经陶庄,然而陶庄人为了捐足够的羯人人头,将她们悉数杀死。皇帝的暴行,而使人民相残,难道不是人祸吗?”
阿清颤声道:“我听说……我听说是有人把尸体推入井中,才生瘟疫的……”
道曾叹道:“这就是冤冤相报啊。石虎不暴虐,汉人又何尝痛恨羯人如斯?陶庄的人不杀妇孺,又哪里来的瘟疫?”
阿清道:“不说这个了……我……我想知道,我师傅……那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道曾道:“这个人吗?就是白马寺的方丈林晋。”
阿清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说:“原来如此!难怪他死也不肯认师傅的孩子,原来他是方丈!”
道曾道:“方丈又怎样?自己种下的因,自己不肯承认,算什么方丈?”阿清道:“他要是承认,非但他自己身败名裂,白马寺也从此成为江湖笑谈了。他应该是顾忌后一条才戳断自己的腿,死也不肯相认……我想……我想他一定也很痛苦吧。”
道曾哼了一声,不作回答。阿清歪着头想了一阵,又问:“那他现在呢?”
道曾道:“他已在七年前圆寂。听说在他临死时,咬破食指,在自己胸前写上‘不认’这两个字,哼,他是打算把这印记带入轮回,永生永世都不肯承认这个孩子!”
阿清道:“是吗?我倒觉得林晋大师恐怕是心中万分悔恨,所以写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永生永世都记住这份悔恨。”
道曾猛摇其头,道:“他那样固执的人,怎会有悔恨之意?固执之人,心必着于相,他再修多少生,也别想成佛了。”阿清看他一脸鄙夷之色,笑道:“你还不是一样的固执?”
道曾一惊:“什么?”几乎跳起身来。
阿清道:“你认定了一件事,就非做不可,认准了一个人,便万难更改——难道不固执么?我师傅说武功佛学,不取于相。她将武功与佛学并提,岂不是仍着了相?都是固执的人啊……”站起身,自己练功去了。
道曾丢了几根柴入火堆。火焰越烧越高,他望着火,望得久了,那火中全是一个身影,一个枯瘦的身影。那身影胸口两个血色大字:不认!
“不认……”他捏紧了拳头,喃喃地道:“不认就好了么?”
到了晚上,小靳在崖顶烧起一堆火,烤了些东西,扶着小钰吃。小钰全身无力,精神也不好,勉强吃了两口便不吃了。
不一会儿,月亮从极远的山颠露出头来,映照下界。远处的山蒙上一层淡淡的霜色,近一点是一片低矮的森林,夜风吹拂,可以看到一层层一片片在月色下起伏摇摆。这个地方离瀑布较远,那震耳欲聋的轰响也已淡去,隐藏在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后。只有间或万籁俱静时,才隐约得闻。
小钰虽然虚弱,但是被蛇咬的手酸痒难忍,一直无法入睡,小靳便靠树坐了,把小钰抱在怀里,有一句没一句的陪她瞎扯。
他指着月亮说:“你看那月亮,昨天还是圆的,今日便已缺了一角了。和……我师傅说,这个呀,叫做既死魄。”
小钰眯着眼瞧了半响,道:“那月亮圆已前呢?”小靳道:“那叫既生魄。一开始是生,生啊生,生出圆月来,圆月过了就开始死,直到没有。每个月周而复始,都是这样的。”
小钰道:“真可怜……咳咳……月亮也会死吗?”小靳道:“不知道。大概不会死吧,上面还有嫦娥娘娘住着呢,月亮死了,她上哪里去?”
小钰道:“天上有天宫啊,她可以在那里住的。我……我也想到天宫去看看。”